挨过了最艰难的日月,淄河涯育龄妇女一个个陆续有了情况,后街旺生家左邻右舍像约好了似的,媳妇都挺起了肚子,李香翠的最大,大约到年底,向贞估算日子是来年二月底,红英要到春末。
雪下得无声无息,天被蒙上了一层窗户纸,模糊不清,混沌成一片。这两年来,下雪成了很奢侈的事,今天终于等来了降雪,俗话说“今冬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淄河涯的社员们觉得明年的丰收有盼头了。
向贞正在炕沿上给爷上鞋底子,一锥子一锥子下去,拉着麻线嗤拉嗤拉响,红英和李香翠挺着肚子,披着一身白,掀开厚厚的棉布帘子进来了。
向贞赶紧站起来,问:“你俩咋来了,下着这么大的雪?”
李香翠快言快语地说:“俺刚从队长家回来,在你家门口碰上红英,说是来替鞋样,俺就一块儿来了。”
李香翠很少和向贞、红英噶活在一块儿,特别是向贞,李香翠隐隐觉得向贞身上有一种特别的东西,让自己感到一种压抑,至于是啥,她说不上来,后来想想,应该是向贞家的成分不好,自己本就不屑跟她一起,向贞见了她还不低三下四上赶着跟自己打招呼,自己当然对她没啥好印象了。李香翠上工,好往队长媳妇那堆里钻,平时有事没事也常到队长家里串门子,说是她跟队长媳妇刘凤娥一个地方娘家,自然就亲近。
旺生逗着景仁在热炕头里玩耍,景仁哇啦哇啦咬字不清地说着啥,红英拍拍肩,跺跺脚,雪纷纷抖落,在景仁脸上亲一口,说:“景仁,叫娘娘,叫娘娘。”
景仁果然叫:“娘娘,娘娘。”叫得很真切。
红英脸笑开了花,说:“俺景仁叫得真好听,叫爷抱着到俺家找姐姐玩去吧。”
红英回头对旺生说,“福来在家看孩子呢,你去吧,两个孩子一起玩儿。”
旺生正嫌在家燥得慌,出溜下炕,向贞忙帮着给景仁穿鞋。
李香翠看向贞拿着一双虎头棉鞋,一把夺过来看,虎头鞋用黑粗布做帮,鞋前头是红布做底子,黄丝线绣着虎王,黑丝线绣着虎眼,虎虎生威,活灵活现,李香翠爱不释手,惊叫道:“你还真会做虎头鞋呢,这么好看,咋做?你也教教俺呗!”
李香翠转脸对着红英,说:“你说是来替虎头鞋的样子,光替样子怕是不行,这绣花可是要费细功夫。”
红英说:“俺知道做不了,俺就替个样子,裁了布,绣花的地方还得向贞帮着做。”红英说着,露出一丝跟向贞关系好的得意。
向贞拿过虎头鞋,一边给景仁穿,一边说:“俺看哪,你还是先给福来做,福来现在是干部了,不能再叫他大脚丫子出来找食了。”
红英哈哈大笑:“你咋看见福来的鞋露脚趾头了?”
向贞笑着答:“福来一天不来也能来八趟,俺看不见?”
旺生抱着景仁出门,向贞喊道:“给他裹严实了,别冻着。”
向贞把两人让到椅子上,李香翠啧啧到:“啊,你家还这么阔气,八仙桌都摆着呢。”
向贞听出她话里带着点酸味,笑着说:“啥阔气,就是有一张放东西的桌子,哪赶得上你家,别人家缺吃的,都饿死人了,就你家没饿死,这才是最阔气呢。”
向贞只是说话赶到那里了,李香翠却揣着小精明,觉得向贞是笑话自己拿窝头换来的,刚才看着红英和向贞亲热的样子,觉得自己受了冷落,心里已经不是滋味了,于是不冷不热地笑着说:“俺是沾新社会的光,你是沾老辈的光。”
向贞笑笑,没说啥,红英听不出啥意思,说:“外边的雪儿下得真大,都成片成片的了。”
“对哩,都没到脚脖子了,你看俺鞋上都是雪。”李香翠跺跺脚上的雪,雪水把地面打湿一片,她继续说,“下这么大的雪,俺看景仁爷爷在扫街呢,大队也真是,叫他们等雪停了扫就行了,下着雪,刚扫过去,就盖住了,白扫了。”
李香翠嘴里的他们就是指四类分子,也就是成分不济的人,淄河涯人都称他们是扫街的,平日里街道两旁墙前屋后,堆着一个个圆溜溜的柴火垛,鸡狗常去撒欢,街道上柴草屑、鸡屎狗尿很多,这些四类分子逢年过节或者上级来人的时候,都要上街清扫路面,就是扫街。下雪天,贫下中农们可以在雪后自扫门前雪,四类分子们不等雪停就要清扫一些公共场所,像大队部、小队部、饲养处以及主要街道。
红英还是没听出李香翠是故意揭向贞家的短,接过话说:“就是哩,大冷天扫啥呀。”
向贞看红英一眼,笑笑,说:“红英,这么冷的天,你来干啥?也不怕路滑。”
红英说:“就两步远,俺来替鞋样儿,赶着给儿子做虎头鞋呢。”
向贞说:“你心急啥呀,你过了年好几个月才生,再说,就是生了,也要会走路了
才穿,还早着呢。”
红英说:“可不早了,今年是虎年,俺听说虎年给儿子做下虎头鞋,生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