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中午,阳光很好,参加了一上午游行的向贞和田书有被押回到大队部,向贞被绑在西边墙角的一颗杨树上,□□分子田书有绑在一棵榆树上。
支书齐玉清说,要等公社领导走了之后才能让他们回家,这样显得淄河涯大队时刻抓紧阶级斗争这根弦儿,绝不给阶级敌人任何喘息的机会。公社革委会领导在大队支书、民兵连长的陪同下回到大队部,看了看绑在树上的黑五类,点点头,表示很满意。
大队部院子很宽阔,北屋和西墙的夹角处新盖了一间灶屋,垒了锅灶,上级来人,就可以在大队部招待,大队有一个有名的厨师来掌勺,这个厨师叫田庆堂,据说早年出去拜过师,学过艺,手艺在四围八乡很叫好,有头有脸的人家有红白事都找他掌厨。厨师已经忙活了一上午,现在已经是饭菜飘香。
民兵和□□都是一身绿军装,左臂带着红袖章,左胸处挂着值钱大小的领袖像章,精神抖擞,整齐化一。他们进进出出,大队支书和二楞子亲自指挥,端碟的端碟,端碗的端碗,忙碌而有序,队部西头的那间仓库屋子,乱七八糟的破桌子烂板凳早已经被清理出来,屋子收拾干净,成了专门接待贵宾的大雅之堂。
唯一乱的是那些大队附近的孩子们,他们有的还穿着开裆裤,天已经热了,开裆裤一直开到小腿处,露出黑黝黝的小鸟,随着他们奔跑的脚步哆哆嗦嗦地晃着。有几个大一点的,拿着树柴柴儿,起初是试探着来到向贞和田书有面前,用柴棍往他们身上点一下,迅速地撤回来,后来看两人没啥反应,就大胆了,就开始乱戳。
八仙桌上早已经摆好了美酒佳肴,酒香菜香勾起了领导们的食欲,酒宴很快开始了,屋里猜拳行令,推杯换盏,气氛热烈而融洽。
太阳越来越毒了,劈头盖脑地罩在向贞头上,杨树叶子闪着白花花的光亮,唰啦唰啦抖下一地光芒,向贞的胳膊和腿脚已经麻木,额头上的汗珠已经渗出来,胃里又开始翻腾,有作呕的愿望,向贞积攒口唾沫,硬把它咽下去。
最先发现向贞异常的是田书有,他依靠着树干迷糊了一霎儿,感到口渴的难受,他往卫生室门口看看,希望看到田旺祥,让他给送杯子水喝,但卫生室的门锁着,他不经意间看看向贞,这一看,把他吓了一跳,向贞的头耷拉到胸前,从侧面看,脸蜡黄,已经没了人色,脚下有一滩血,裤子也被血染红了,田书有知道出事了,问:“向贞,你咋了?”
向贞没有反应,身体顺着树干往下坠,无奈胳膊被绳子捆在树干上,下不去,腿只好半曲着。
田书有急了,高声喊:“快来人呐,快来人呐,旺祥,快来!”
尽管田书有用尽了力气高喊,无奈屋里的酒宴正酣,碰杯声、吆喝声、笑声,一浪高过一浪,屋外的一切都被隔绝了,任外边响起炸雷也不会听到。
田书有的喊声没有惊动屋里的人,却让正匆匆走来的卫生员田旺祥听到了,他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紧跑几步进了大队部。
田旺祥参加完游行,回家吃饭,忽然觉得心中不安,他知道向贞和田书有被绑到大队部了,他草草扒拉了两口,撂下饭碗就来了,但还是来晚了一步。
田旺祥当医生这么多年,很少有手忙脚乱的时候,但今天他心里急,手不听使唤了,哆嗦着把向贞接下来,向贞已经昏迷过去,他赶紧掐人中,不知道过了多久,向贞终于导上那口气,但气息微弱,他把向贞平放到地上,两步跨进屋里,看到屋里热气腾腾的气氛,他的怒气也腾腾地冒出来,劈手夺下二楞子手中的酒杯,啪地摔到地上,玻璃爆裂的声音终于让屋里上级下级大大小小的领导惊愕地停住一切活动。
最先恼怒的是二楞子,在这个屋子里,他是最小的卒子,就在当门的位置,但他自己觉得现在在淄河涯已经是个人物了,社员们见了他都要点头哈腰,唯独这个田旺祥分不清时务,见了他不哼不哈,看田旺祥摔了他的酒杯,积攒了多日甚至从打了旺生爷那日的怨恨一股脑地发作出来,他抡起手臂,拳头一下就捣在了田旺祥的胸口上,田旺祥趔趄了一下,扶着边上的墙壁站住,他还很清醒,他现在不能纠结在二楞子身上,向贞的生命胜过一切,他手指着在座的人,喊道:“柳向贞要是出了事儿,俺去告你们草菅人命!”说完,红着眼睛,返身回到院子了。
屋里的人都放下酒杯,出来看,见田旺祥半抱着向贞给她抹着胸口,向贞脸上没一丝血色,气息微弱,看样子病得不轻快,支书齐玉清问:“咋了?”
田旺祥说:“快,通知她家里人,上医院,抢救!”
齐玉清也不管刚才二楞子和田旺祥的打仗了,吩咐二楞子:“快去,通知旺生。”
二楞子刚才还想计较谁大胆把向贞放下来了,看这样是不能计较了,他转身往外走。
田旺祥高声喊:“快点,拉上地排车。”
二楞子不敢怠慢了,快步往向贞家跑。
旺生做好了午饭,拿上两个黑窝头正准备给向贞送,听到向贞病倒了,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