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给口饭吃吧。”门外传来女人的声音。
景义反应快,说:“娘,又来要饭的了,俺去。”他抓起一个窝头,掰下一小块儿,就准备起身。
每年从初冬开始,要饭的就陆陆续续多起来,这些要饭的大多是北乡的,准确点儿说是小清河以北的,旺生他们到黄河岸上出伕的时候都要经过那里,那是一眼望不到边的白花花的碱场地,地薄,而且旱涝不保收,年景好的时候,庄稼产量都很低,淄河崖附近的村庄小麦都是一把一把地割,那里就是一颗一颗的,还不是很成熟饱满,遇到灾荒年,颗粒无收也是有的,所以到了农闲季节,很多人家大人孩子就都出来讨饭,要上一冬天,来年春上就能度过饥荒了。
很少说话的景仁一脸不悦,低声说:“咱家还不够吃的呢,整天打发要饭的了。”
打发要饭的活儿一般都是景义干的,听了哥哥的话,又坐下来,想想也对,他知道隔壁黑妮子家很少给要饭的干粮。
“大娘,给口吃的吧。”是一个小女孩怯怯的声音,声音已经到了门口,但隔着两道门,声音很低。
农村里冬天的屋门有两道,就是在原来对掩的两扇木门外边再加上一层风门子,家底厚实点的把破棉被挂在门梁上,大多数人家是下边用蒲子草编成草帘子钉在木框子上,上边做木格子,木格子糊了毛头纸,这样白天就可以抵御风寒,也能透光,后晌两道门关上更能保暖。
向贞说:“这大雪天的,出来要饭,遭罪呀,俺出去看看吧。”
向贞把景平放炕上,敞开门,借着雪光的映照,向贞看到的是两个雪人,一高一矮,瑟缩着,看不清头脸,只分辨出是一个女人和一个小闺女,两人手里都拿着一根棍子,是打狗用的,女人肩膀上背着一个褡裢,用来盛装要的干粮。
“大娘,给口吃的吧。”还是那个小女孩,还是那句固定的讨饭的话,只是向贞听出她的牙齿在打颤,声音已经发抖,显然是冻得不轻。
景义拿着一小角糊搭子从风门子缝儿里钻出脑袋,伸出手把糊搭子递到小孩的手里,屋外实在冷,他赶紧缩回来,。
小孩接过暖烘烘的干粮,点了点头,算是道谢,妇女拉着闺女,转过身往外走,显然她觉得在这家已经完成了讨饭的任务。
向贞实在不忍心,说:“大嫂,来屋里暖和暖和吧,孩子冻得不轻快。”
妇女停下来,迟疑着,说:“这……这……不合适吧?”
向贞说:“有啥不合适的,这不是下着雪吗?你看看孩子冻得,再这样下去会冻坏的。”
景义招呼着小孩:“快进来。
孩子没动,瞅瞅妇女,一脸的期待。
很少说话的旺生爷说:“进来喝碗汤吧。”旺生爷生活上一向抠唆,景义在外边玩饿了回家拿块干粮,都遭他骂,景义要是不听,他就抡着拐杖打,景义只能干瞪眼。但对要饭的,却是少有的大方,从不阻拦景义给要饭的拿干粮,但限制着不能拿多,或许是见到要饭的触动他那年讨饭的经历吧。
妇女不再犹豫,扑打扑打孩子和自己身上的雪,一叠声说着感激的话,带着一身凉气,和孩子一起进了向贞家的北屋。
向贞叫旺生和景仁给两人腾地方,妇女放下肩膀上的褡裢,赶紧拦住,说:“不用,不用,给孩子碗汤喝就行,俺是讨饭的,不能坐到主人家的饭桌上,这不合规矩,不合规矩。”
旺生站起来,借着灯光,看清楚妇女和孩子都穿着补丁摞补丁的衣裳,看年龄妇女应该和向贞差不多,脸膛灰黑色,皮肤粗糙,但细审么审么,眉目分明,算是小有姿色,小女孩比雪儿高点儿,干瘦干瘦的,满脸的黑皴,已经看不出原来的底色。
向贞一阵心疼,说:“景仁,还愣着干啥,给大娘和小孩舀上碗汤,让她们去去寒。”
景仁应承着,从沙拉子底下拿碗,汤很快盛好了,妇女还是坚持不到锅台边,向贞让景义再掰一块窝头给妇女,妇女也坚决不要,说一家就要一小块儿,多了不要,各家都不容易,讨饭的不能太贪,然后和小孩端着碗,退到屋门口的旮旯里,谷堆着喝汤。
向贞知道这是个要强又自尊的女人,不是逼到万不得已不会出来讨饭吃,心生一份敬意,她不再勉强,一边和女人扯着话,一边吃饭。
女人叫翠翠,家是小清河以北的,闺女叫麦子,和景义同岁,出来已经半个月了。
饭后,向贞提出让女人和孩子留下住一宿,旺生白瞪了向贞一眼,意思是你让她们住下,住到哪儿?向贞明白,北屋里就两盘炕,炕上根本没有容纳娘俩的地方,大炕通着烧火灶,暖和,旺生爷从那次被打断腿,每到冬天或者阴天下雨,腿就疼,向贞让爷和孩子们都睡在大炕上,自己搂着景平和旺生住到里间,天热了再换回来,大炕上很挤巴,塞上只老鼠都够呛,里间是一盘小炕,也不宽绰。向贞看了旺生的眼色,知道他不同意让要饭的娘俩留宿,但自己想想也实在不忍心让孩子在大雪天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