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景昭这个身体,林烟甚至已经后悔带他来这么艰苦的漠北了。
“你白天不该说那些话。”
“我知道,如果传到狼主的耳朵里,我肯定吃不了兜着走。”林烟坐在床边,专心拆自己的辫子,草原女子的发型很复杂,帐中没有镜子,她只好摸索着处理,“但我觉得,真心交换真心的道理,永远是对的。”
“你是他们的主人,不必用这样铤而走险的方式。”
“我有没有给你讲过那个‘非暴力不合作’的故事?在我的世界里,那是个伟大的领袖,虽然和我不是一个国家,但是能在历史书上占好几行呢,他一生都秉持不杀生的理念,对同胞如此,对敌人也如此,在我的世界里,他是绝无仅有的特例。”
商景昭扶正林烟的脑袋,接过被她拆得乱七八糟的辫子,表情有点嫌弃,“没有。”
林烟三言两语给商景昭讲完了印度国父甘地的故事。
“他始终相信,在立场之外,每个人都有与生俱来的良心,这个良心就是彼此相爱,人们追随他,宁愿在祈祷和沉默中死亡,也拒绝向敌人举起刀剑,是不是很不可思议?但你看,真心换真心,就是行得通的。”
“用绝食这种自罚的方式表达态度?”
“在草原的传说里,每个部落都是天神的血肉化成,而圣女是天神之子,如果她的意愿和部落的意愿相违背,获得允准的方式,不也是割落自己的血肉,以证清白和决心吗?”林烟沉默了一会儿,因为她想起这个故事还是从乌兰的母亲那里听来的,可是现在她已经没有听故事的地方了。
“世人想看的,无非是所谓的神明跌落云端,为红尘众生鲜血淋漓,至死方休的把戏罢了。”
“我不这样想,”林烟转过头,看着商景昭,“那位伟大的前辈说过一句话:有两条路可以改变一个统治者——”
商景昭正在梳理她的头发,闻言,没抬眼,只是伸手把她的脑袋转回去。
“第一,是砍掉他的头,第二,是逼迫其让位,但我却有着第三条道路——”
林烟说着说着,还是转过身。
“那就是爱。”
商景昭握着她头发的手,罕见地停滞住了。
林烟瞥着自己的长发,在他的手里,终于算是被制伏了,联想到自己此前二十七年的人生,从来不留长发的一个重要理由就是,打理起来太麻烦。而古人的头发不仅长到惊人,还不能轻易剪掉,实在带给她许多苦恼。
但现在,商景昭握着她的头发,像是握着一条小鱼的尾巴,别有一种可爱和生动。
不如找个理由,每天都在他面前拆头发吧?
“说得很好,”商景昭淡淡地开口,“找到漠北四部背后的始作俑者,你也会如此慈悲为怀么?”
“感情上我肯定不会原谅,但理智上我肯定也不会动刀动枪,”林烟点点头,“我和伟大的人物,肯定是有很大差距的。”
“……”
因为新月凄惨的现状,林烟加快了造访其余三个部落的速度,并且以生平最雷厉风行的速度,带领漠北四部南下,在她挑选好的新地方安营扎寨。
原本,草原各部很少流动往来,每个族群无论盛衰,都在古来形成的领地中代代繁衍,这就造成了人丁兴旺的地方资源短缺,而人丁稀少的地方土地冗余,林烟所做的,也不过是将自己的七个部落洗牌重组,尽量一碗水端平所有人而已。
她不再以部族划分领地,而是依照水草重新规定驻扎之处,无论是哪族的人,都可以任意迁徙,被同一律法所约束。
新的营地驻扎落成。
按照林烟的安排,乌桓、党项、契丹也各自派了男丁帮忙,虽然开头并不顺利,毕竟正是漠北四部的战争让他们的族长全部被杀,但在林烟的努力调停下,至少是能表面和气地坐在一起了。
落成之日,夏风南来,蔓生的草叶盖过了双膝,各家的牛羊远远散落在山丘上,像一簇簇滚满了红尘的云朵。
林烟早就让银狼铁骑搬来了自己的全部家当,摆了一桌勉强像样的宴席,邀请了七部族所有的孩子和族长做客。
孩子们吃到一半,就纷纷离席去玩耍。
林烟向各位族长表达完共同经营美好明天的决心,目光远望,正看见草原上混成一团的小孩子们。
也许大人们已经被反复的战争驯化,也许她永远都解不开这一辈的恩怨情仇,但至少,不要让这些孩子依然被仇恨和杀戮驱使。
银狼铁骑奉命,看守在草场四周,防止他们乱跑。
在草原各部落的描述里,银狼铁骑是恶鬼、是修罗,是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所以最初,孩子们都离他们离得远远的,哪怕弥立古他们并没有穿甲,除了没表情,和正常人也没什么区别。
林烟走过去的时候,几个孩子正围在弥立古身边,七嘴八舌地提问。
“银狼铁骑真的吃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