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雨初歇后,清寒的小苑内夹杂着雨水,碾落一地枯叶,天光破晓,熙熙攘攘地挥散层云,将阳光倾斜在小苑内,窗柩外一枝延长的树枝带着晓露轻寒,迎着细碎的光晕探进墨香满室的书房里。
林斐推门进去,微风轻拂,一缕微光顺着敞开的窗柩洒落在檀香书案上,屋内的一切就此渐渐明亮起来,他看到书案旁身着白衣的少女背对着他,微微倾斜着身子,手里执着一支墨笔,轻染墨香,轻垂着蝶翼在认真地描绘着一幅画卷,林斐走进看清了,是一副女子的丹青。
林斐唤她:“棠儿。”
“又在画师娘的画卷?”而后又轻声问道:“你身上的伤……可曾好些了?”
“恩?我身上的伤早就结疤了,怎么说都在家里躺了近一个月了,想来如今也快好得差不多了,师兄不必担心。”
洛书棠应了一声,眸中的光亮是那么的明媚,庄重而虔诚,提笔挥毫间,将自己对母亲的思念,一笔一划地镌刻于柔情中。
洛书棠顿了顿又道:“左右闲来无事……反正,这丹青也不费什么精力 。”
林斐低头望去,轻垂下眼帘。
那画中的女子极美,眉眼间依稀与洛棠有三分相似,眉似柳叶,明眸如星,眼尾末梢以朱砂卷染了一尾嫣红,她提着一柄坠着海棠红穗的弯刀翩翩起舞于海棠花树下,着一袭红衣,好似中火丛中盛开的鸾尾花,极为肆意张扬。
那画中女子,正是洛书棠的娘亲――宋语迟。
“师兄有事?”洛书棠将最后一抹花红细细点染上去,红墨染尽了,在画中迤逦成细碎的花雨,余香未散。她轻轻将墨笔搁在砚台上,而后抬起眼眸来。
林斐道:“棠儿可是忘了?离婚期已近,按照此地婚嫁习俗,你这几日还应下山去……置办一些自己的嫁妆。”
“师尊久不见你的人影,便托我过来问问。”说完,林斐又有些后悔,怕洛书棠因此事而不高兴,轻蹙着眉眼,说道:“你若不想去就算了,我去同师尊说……”
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这件事无论换作是谁,都会心存芥蒂。
更何况洛书棠不喜欢顾义辞,他是知道的。
洛书棠却想到今日是随安的祭日……她眸光微沉,随即出声应道:“好啊,走吧!我在床上躺了一个月,骨头都要躺酥了,索性闲来无事,下山走走也好。”
“不过要稍微等我一下,我去拿样东西。师兄,记得替我将画收好啊!”
她回过头来,眼里浮动的微光衬得那双眼眸越发璀璨夺目,她弯起眉眼,嘴角噙着一丝笑意,光影斑驳间竟让人产生一种模糊的错觉,越发像那画中言笑晏晏的女子。
“棠儿……”林斐的神色有片刻的迷离,恍惚间,情不自禁地唤了洛棠一声,眼里竟弥漫着难以言喻的悲伤。
“嗯!怎么了?”
洛书棠停下脚步,推开门槛的手一顿,白裙衣摆像是在水色湖面上泛起了涟漪,击碎了湖面平静。她的声音低低的,很清脆,带着一丝不明所以的懵懂,像是隔着千山万水而来的离音,却让林斐瞬间从往事的阴霾中清醒过来。
洛书棠不是她,哪怕与她再像,也不是!
他分明很清楚!
他明明……亲眼看见的。
她死在自己面前,尸骨无存。
如今……又是在奢望什么?
很久,林斐才听见自己开口。他轻抿着唇角,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像是在极力压制心里某种异样的情绪。
“外面天冷,你记得……要多穿一件衣服。”
“知道了!”那丝颤抖太过于轻微,以至于并洛书棠没有听出其中的异样,她转身,轻掩上门扉,一室光亮就此淹没于冷清的书房内。
好冷!
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双手攥紧了身上披着的衣袍,像是在汲取着身体中仅存的温度,过了一会,才踱步到书案旁,小心翼翼地执起那副画卷,凝视许久,像是要将那人的一颦一笑永远镌刻在心里,眼里俱是悲伤。
而后绕过书案走到雕栏玉砌的窗柩旁,将那幅画卷仔细挂于窗边,有光洒落,掩映在墙角缠绕的几株枯黄叶藤上,像是映衬着岁月的交替。
林斐抬眼望去,旧色斑驳的墙壁上依次挂着七幅丹青,且新旧程度不一,最新的画卷上墨迹还未干涸,留有余香,而最早的画卷却在时光的消磨下泛着黄意,有些模糊不已。
细细瞧去,那绘画之人的画技也很拙劣,但是却很用心地在描绘自己记忆中的故人模样,年复一年地,在画卷中倾注着情意,褪去了青涩与懵懂,一步步地朝着前方而去,于是那画中女子也越发美艳,一颦一笑间满是柔情。
他这才恍惚发现,原来至她离去,已有七载。
林斐轻轻抬起眼帘,看到的是画中女子身着一袭白衣,执着一柄天青色的油纸伞行走在霭霭雨幕里,烟雨朦胧,道尽此生细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