芍药宴那天早上,照例闹了个人仰马翻。
娄二奶奶这辈子也没这么着力过,简直是恨不能把几十年的积蓄都用上了,绸缎铺子和首饰铺子都关了,全力赶工不说,又跟同行腾挪出借,偏偏京中的夫人们也都拼了,一个个手笔大得很,娄二奶奶本来要借张老官铺子里一件镇铺子的白角冠来,谁知道被黄玉琴家直接订走了,都不是租借,直接买下了。据说是不止芍药宴用,也预备过段日子完婚时做陪嫁了。如今象牙一年比一年贵,留着只有一年年看涨的,比陪个田庄还值钱。
订了婚的都这样,没订婚的更不用说了,荀文绮的外祖母文郡主这次也发力了,说是看花信宴接近尾声,人人都有了着落,反而她家的宝贝荀文绮落了空,这还了得,又是责怪跟着荀文绮的王嬷嬷不用心,又是怪荀文绮的爹,只顾着两个庶子的前程,不管自家嫡嫡亲的女儿。先是借着自己过寿,敲打了一番荀文绮的爹荀侍郎,又单独把荀侍郎的侧室留下来说了一会儿话,当着一众贵妇人的面,说得她眼圈都红了。
荀侍郎的侧室姓杨,门第其实不差,虽然是破落旁支,但也是有名有姓的,嫁个寻常小吏做正头娘子也是轻而易举的。嫁荀家,原本说是继室,但那时候荀文绮已经有十二来岁了,正是骄纵的时候。荀郡主心疼她没了娘,各种娇惯,护短得很。为这事,亲自做主,一度说出“娶个后娘来,欺负咱们文绮是没娘的孩子”之类的话,到底拦了下来,只当了个侧室,那时候杨夫人年纪已经拖大了,没奈何,只能嫁了过来,府内虽然是当嫡夫人看待,但她吃了荀文绮祖孙俩的下马威,从此谨慎小心,虽然生了两个孩子,也仍然活得如同影子一般。
荀郡主把荀文绮没定亲的事怪在她身上,实则是太冤枉了,她名义上是荀文绮的继母,实则对她是一句话也不敢说的,荀文绮不来说她就算了,她哪敢管教荀文绮?
但文郡主哪管这些,上了年纪的人本来就固执,被京中的闲言闲语一听,更加笃定荀文绮是在家里受了委屈。把她叫过来,也不让坐,张口就是:“都说你贤良,原来是只向着你家老爷和自家的孩子,怎么咱们文绮就没沾到你贤良的半点好处呢?十七岁了还没订婚,要是亲娘,恐怕早就吃不好睡不着了吧?到底做后娘是省心点……”
杨夫人当时就涨红了脸,满眼都是眼泪,也不敢哭,强忍着笑道:“这是哪儿的话,我和老爷也整天为文绮悬心呢,不过老爷说得好,贵人贵迟,而且可挑选的也多,咱们家文绮虽然迟些,好处在后头呢。”
这就显出杨夫人的家教来了,到底世家出身,说话有分寸,挨了骂,还要替文郡主兜着话。荀文绮定亲迟,不是什么好听的话,尤其是这时候了,说出去更加重了偏见——连自己家都着急了,可见是没人要的。传出去多坍台,更影响择婿。
文郡主也是老糊涂了,当着众人说出这话来,杨夫人立刻往回拉,周围夫人们虽然都存了点看好戏的心态,听了这话,也都暗自赞叹,对这名不见经传的杨夫人多了几分赞赏。
但文郡主哪里体会得了这层深意,还当她是狡辩,语气更厉,道:“你也不用拿好听话来唬我,我只看结果罢了。你也收收心,我还没死呢,荀家的东西,得先紧着文绮用。你来得也巧,正好,回去给你家老爷带句话,过两天芍药宴,我是要去的,我倒看看你们这亲爹后娘的,给咱们家文绮准备什么衣裳头面,十七年也就这么一回的事,你自己掂量着。”
杨夫人站着听完了训,含羞忍辱称是,旁边的夫人们笑着上来打圆场。其实背地里都当个笑话说,没两天就传得连娄家人都知道了。娄二奶奶听到,第一个冷笑道:“文郡主也真是蠢得出奇了,人家是关门教子,她是当面教媳,人家还是荀家的媳妇,不是她家的,她这一番下来,真以为人家荀家会对荀文绮好不成?当面答应几句,背地里恨死了,她年纪大了,能庇护荀文绮几年,杨夫人偏又生了两个儿子,以后荀文绮可有得受呢。没有娘家可以依靠,以后可怎么办。”
当时娴月也在旁边,娄家母女都在画堂里选首饰,看衣服,这种时候一般是娴月做主的时候,她正挑压裙的玉禁步呢,听到这话就冷笑道:“她可不是蠢,她就是知道自己没几年了,所以趁现在赶紧逼着荀家把荀文绮的婚事定了,压着他们出一笔丰厚的嫁妆,不然人走茶凉,只怕更麻烦。荀侍郎夫妻俩装得那样温良恭俭,也不过是看她的面子罢了……”
她们俩也是各有各的道理,旁边卿云是向来正直,不揣测这些内宅的弯弯绕的。凌霜则是懒得理,只有黄娘子在旁边捧场垫话,还有探雪小鬼灵精在各人身边钻来钻去,都默默听在心里。
这次芍药宴,排场大,架势足,样样都好,就是时间紧。俗话说临危方始见真英雄,疾风知劲草,烈火现真金,这时候才显出哪家的夫人真正财力足,人脉广,是真正的巾帼英雄了。几家老侯府,老宗室,像黄玉琴家,到底底子足,这样仓促也能拿出一笔重金来,和京中的老字号都是几代人的交情,最好的东西都紧着她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