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凝正替弟弟过意不去。
当事人吴曜倒无怨言,乃至当真当起了赵凝的老师,与她讲起上马下马,以及骑御姿势的要点。
曾几何时,赵凝还当过吴曜的老师,被他一举托上苏州院子的平仲树干,居高临下,一字一句地教吴曜他口中如听仙乐的吴语。
赵凝总有些机灵劲,那会儿她已成了赵家院子里仨孩童的头头,赵志身为阿弟本就听她差遣,而吴曜年纪也比她小,经过短短几个月的相处,亦是不知觉间任她嬉耍:
“很简单的,你试着说''奈生得蛮水灵噶''①(你长得真好看)。”
小姑娘在树上荡着腿,嘴角微微翘起,平仲②叶细细筛过的曦光洒向她伶仃却秀美的肩,与苍白却香软的脸,氤氲在她眼底,是蔚然的生意。
“奈生......”小少年支支吾吾,涨红了脸也如何吐不出那柔软婉转的声调,最后只用着吴调道了声,“长命百岁。”
长命百岁是吴曜某次打喷嚏时赵凝告诉他的吉利话,也是她教给他的第一句吴语,字句与官话差不离,只变了个调。
赵凝笑他记了这么久还是停在原地。
小少年不服气,“脑袋绝对都记牢了,当然也知晓该如何说,只不过嘴不听劝罢了。”
赵凝突然想起这茬,不禁暗自笑了笑。
此时沉浸于授课的吴曜当然不晓得赵凝神思翻飞去了哪。
他命人牵来一匹马,亲自示范了一番方才教给赵凝的上马姿势。
他跨在马上,居高临下道:“只消记住每个动作,上马时连贯做下来,定能稳在马背上,并不难,你照我这样先平地试试。”
吴曜其实全程讲述得颇为细致,深入浅出,言传的理论知识也难不倒书香气里长大的赵凝。
赵凝应下,垂头静默着回溯所学,再抬头时她已在平地上重复着所学姿势。
顺序无错,方向无错,动作要点尽绘,只是连贯到一起,总格外笨拙。
以及,哪里隐隐不对劲。
赵凝的骑装偏小,柔弱似无骨的纤手从暗色锦袍里流出大半,亮滑如绸,明晃晃地,牵的不是僵绳,而在缠人心弦。
那模拟夹紧马鞍而尽力收缩的软臀,弯下的腰,弓起的背,衣袍根本隐不住前后挺翘的曲线……
周边候守的马场奴仆不如里院的素养高,大多管不住自己的眼珠子。
赵凝丝毫不察,她累得出汗,借着回身的动作,偷偷觑了眼马上的“老师”。
少年面色无波,一双盯着她的曜石般的眼眸却若坠入深谭,沉下去,沉下去。
赵凝的手也跟着沉了下去。
她停下动作,朝吴曜道:“我脑袋绝对都记牢了,也知晓该如何做,只不过…这无处安放的手脚不听劝。”
浓睫抖簌,她又不自觉用吴语嗫喏了句怎么办,静待着沉默的“老师”回应。
只见吴曜英眉间起了点极不明显的褶痕,但这褶痕随他翻身下马消失得无影无踪。
须臾,他的声音自她耳畔一闪而过,“学得真像。”
少年伟岸如松,身上的锦袍适才经反复上马下马也无一点凌乱褶皱,丝锦垂坠,与他当下的侃然正色相与为一。
如此岸然、沉稳如磐。
仿若方才从他嘴角露出的一丝揶揄的弧度不过是赵凝的错觉。
赵凝双目追随吴曜而去,恍惚之际,他已叫走了这里的奴仆,到远处吩咐事,独留给她一道刚正的背影。
不多时,他回身,平静地与她说:“骑御讲究力量控制,平地光学动作到底感受不深,我已让人唤阿齐回来,好带凝姐姐去挑匹小马,换个地方继续。”
赵凝站在原地愣了愣,很快乖乖颔首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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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志接了吴曜这头的催促,依依不舍地交还踏雪,很快赶来带赵凝转移到马场边的马厩挑马。
他主要带人去马厩东面,那里的马皆是待在侯府多年的老马。
性情稳定,较好掌控。
但一通看下来,赵志接连介绍了十几匹马儿给赵凝,皆被她否决了,理由还有理有据,令人深感认同,最后他只得让赵凝自己主动挑,挑中哪匹便是哪匹。
赵凝琼颈耿直,美目流盼四周。
许久后,将目光定在了马厩西面一处,“我看那匹挺好,干净小巧,就它好吗?”
赵志闻言循她所指瞅去,当即挂下脸色。
通身肉红的毛发油光晶亮,无一处斑块杂色,干净得快要赶上吴曜通体雪白的踏雪。
至于小巧,赵志深知赵凝所指的那匹马绝非表面看的那般小巧。
等它长成,怕是这里的马都不及它高大威武。
这是他几经辗转,好不容易在黑市搞到的纯色战马种。
传言,它是克栗国②战神坐骑的后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