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子里的木炭很快就被烧得通红,点点火星拼命地往外逃蹿,又被茶炉狠狠地按了回去,偶有几颗火星子挣脱开来,蹦出那茶炊,飞旋、又零落。
邵时婉就这么静静地看着,看着茶炉上的滚滚白烟,她木然伸出手去。
“公子小心。”
心柳见状赶紧将她的手拦了回去,将那茶炊往外又挪了几分,道:“烫!这哪是公子做的活,我来就好。”
邵时婉望着那通红的火星子出神,分明是炽热的、温暖的,可却不知为何,她感觉越发的冷了。
明明是她命人准备的傀儡戏,可为什么当心柳取出这戏名时,她的心却如同被冰刀剜上了几剜,一呼一吸间,尽是寒冷、绞痛。
忍无可忍,却又不得不忍。
她抬头向门外望去,房门早已紧闭,搭小戏台子的小厮亦不知何时已经离去,只留下一男一女站在小戏台后。
她盯着女伶人手里的傀儡,身着深红色的长裙,如意檀木发簪将她的发髻高高挽起,俨然是她最爱的装扮。
往日看戏的她只会去看那戏中人的人生,平淡、轰烈、美满乃至是凄惨。
如今看着身为戏中人的“自己”,这才仔细去瞧了她身上那些密密麻麻的丝线,手、足、头、腰、甚是是发丝都没能幸免,二十余根细白的丝线死死将她控制,一举一动全凭操纵者喜恶,而那男伶手中的黑衣将军亦是如此。
“将军弑……君么?”
她死死地握住心柳的手,出口的话有些虚浮,似是疑问,又似是在找寻些什么答案。
心柳任由那双白净的手握了上去,轻声答:“是,将军弑君。”
“一个是长公主,一个是敌国将军,弑的哪门子君?”
她咬牙切齿,好似这样便能将“敌国”二字咬碎、再远远地抛开。
“既是敌国将军,那他的君,便也只会是敌国君主了。”许久未出声的严长泽忽然朗声道。
邵时婉冷笑:“原是这样,将军的君从来就不是长公主,那又何来‘弑君’一说?这名儿取得不好,换掉吧。”
心柳将手从她温热的掌心中抽出,冲她笑了笑,起身去拿温酒器,道:“心柳觉着这名儿取得甚好,不换!”
邵时婉摇摇头,勉强扯了嘴角:“越发没规矩。”
严长泽许是看出了她的不快,出言劝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心柳姑娘自己准备的戏,关起门来随便看上几出,叫什么也无妨,不必这般较真。”
心柳没再说话,手里拿着温酒器直愣愣地跪在了邵时婉身边的软垫上。
邵时婉接过她手里的器皿放在案上,将酒壶放了进去,又伸手去拿炉子上的茶炉。
心柳往前倾了几分,再次将她的手拦了回去,也不起身,就跪在她身边,右手拿起茶炉往酒壶上倒水,左手护住右衣袖,轻声细语地、未闻半分不甘:“我来就好,公子安心坐着吧。”
滚烫的水“唰”地一声,争先恐后地逃出了茶炉,白烟越来越多,挡住了她的脸,看不出个悲喜来。就连茶炊里的火星子此刻也挣脱了束缚,零零散散地探出头来,应当是喜的吧……
眼看温酒器里的水就要溢出,心柳这才停手,又将茶炉放回茶炊上,又一次挡住了点点火星。
邵时婉瞥了她一眼,笑道:“还跪着做什么,好酒都备上了,这好戏还不开么?”
心柳这才坐了下去,对那两个伶人道:“听公子的,开始吧。”
那两伶人得了指令也不废话,径直上前去,各自将手上的傀儡放到小戏台子上。
女伶人率先开口念起了旁白:“康平年间,战火不断,敌国屡犯边境,圣上御驾亲征,捉拿贼寇副将,缚于营中,长公主寻兄心切,误入营帐将敌国将军撞见——”
说罢,只见男伶手指轻轻一拉,黑衣将军瞬间单膝跪地,头微微扬起。身着红衣裙的长公主向他走去,居高临下:“你就是那敌国将军?怎么生得这般俊俏?”
将军没有答话,着地的膝盖挣扎了几下,没能起身。
长公主抬手轻轻碰了碰他的下巴,他将头扭了过去,气愤道:“休想折辱我,要杀便杀。”
长公主收回手,道:“将军的命,本宫不想要。”
说罢,她往小戏台子前沿走去,手里做着不是很自然的动作,唱道:
“将军何其残忍,杀无辜换信仰,城墙之下尸横遍野啊——将军何其慷慨,跪襦裙求一死,营帐之内重义轻生——”
唱罢,那男伶猛的将跪倒在地的将军拉起,将他放倒在一旁,又从袖口里掏出一个大红官袍的年轻帝王来,拨弄一番将他放在了台上。
严长泽看着这生硬的转场方式只觉好笑,邵时婉尽收眼底,解释道:“许是心柳排得急,又只有两个伶人的缘故。”
“无伤大雅,看戏嘛,看得懂就行。”严长泽盯着台上的年轻帝王,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