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钟被阵法的余波震荡,无风而动,声音响彻整个净明院。
此刻,所有身在净明仙山的人都听见钟声。
仙山上,不知哪一峰的某处宅院中,云雾缭绕弥散进院里,在院中花木上都盖上层白雾。
院子最东的角落有个房间,门窗都被云雾和茂盛的花树掩着,不见日光。
房间里很暗。
随着钟声不停地响,床上有个身影动了动。
床上那人一只手从床沿垂落下来,手指有种病态的苍白,指节上缠着的血色傀线断了几根。
他艰难咳嗽几声,血从嘴里涌出来,把衣领染红,低声道:“我难杀?”
因为力气耗尽,所以他没睁眼,只是在自言自语:“什么时候能找到我呢,薛溯。”
声音嘶哑尖锐,如古琴弦断。
*
鼓楼边。
江寻真听见薛溯叫她,轻轻撩了下眼皮。
他之前被她弄得不高兴,
可是一口一个“喂”字地叫。
她咽下喉间血腥气,哂笑道:“还记得要叫师姐呢。不生我气了?”
这语气倒是一如既往有点懒散在,像是根本也不在意他怎么称呼,只是随口问问。
薛溯闻言,纠正道:“小师姐。”
他把刀从泥地里拔出来,小心翼翼把刀尖上的泥土擦干净,补充道:“你比我小。”
修士间确实也是这样的,唤入门早的师兄师姐,入门晚的师弟师妹。
若是入门早但年纪小,确实少不得唤一声小师姐、小师哥。
江寻真哦了声。
薛溯蹲下身,平视她,笑道:“我又没那么小心眼,就那点气,我一会儿就把自己哄好了。”
他心说,
她也就是嘴巴气人了点,
说到底,他和她又没隔着像他和傀三那样的仇怨,他也不是爱计较的人,她年纪还比他小,他和个小姑娘计较什么?
自己生一会闷气差不多得了。
他指了指她衣服上的血迹,又指指自己身上的伤:“而且咱们现在也算过了命的交情了吧,我和你怄那点气做什么。”
说着,他又朝她伸手:“行啦,我早不生气了。来,扶你起来。”
江寻真没伸手。
薛溯低头一看,发现自己手很脏,上面全是血,于是用了个净手诀:“你还能走吗?”
江寻真拿着两截断剑,思索了一下,然后背往后一仰,直接靠在鼓楼的柱子上了:“走不了。”
薛溯:“……”
薛溯说:“那我背你?”
江寻真又指了下昏迷着的二号:“这还有个人呢。你背我走,他怎么办?坐这儿等人来吧。”
薛溯点点头:“也是,闹出这么大动静,大家应该都听见钟声了。”
江寻真闭上眼,没说话了。
薛溯蹲在她旁边,蹲了一会,感觉二号弟子晕在断崖边上不太安全,又过去把人拖到鼓楼下面。
江寻真还是没说话。
她安安静静闭着眼,似乎睡着了。
薛溯一屁股坐在她旁边,支着脑袋看了她一会,又叫她:“喂,小师姐。”
江寻真惜字如金:“说。”
薛溯忍不住问:“你刚才看见我身上的业障了吗?”
江寻真睁开眼睨他:“我没瞎。”
薛溯下巴撑在刀鞘上:“那你不问我?”
江寻真散散漫漫笑了:“你这话说的。我问你,你会和我说实话吗?”
薛溯伸个懒腰,呲牙冲她笑了下:“好像也是,问了我也不会说。”
他语气轻轻的,不经意间就带了点少年人身上独有的朝气和痞气。
江寻真闭上眼不看他:“你还挺理直气壮的。”
薛溯伸懒腰扯到伤口,“嘶”了声。
他不喜欢太安静的环境,捂住伤口,又想说话。
不过这次江寻真先开口了:“你好像和刚才控傀的人很熟?”
薛溯思索了一下:“你说傀三?”
“他好像是专门冲你来的,”这没什么不能告诉她的,他擦擦刀鞘道:“但我和他有仇,见他一次打一次。”
江寻真点点头,又不说话了。
她确实不知道傀三为什么冲着她来,也不知道薛溯过去和傀三有什么恩怨。
但是她也没继续问。
她有点难信任他,毕竟来的第一天就跟在她后面鬼鬼祟祟进藏经阁,浑身业障,还认识这个傀三。
怎么想都很奇怪。
她有一瞬想过和长老们举报薛溯进净明院动机不纯,但这种事关乎是否除名薛溯,净明院在这种事情上一向很谨慎,就算告诉江道衍,江道衍也会和她说要讲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