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暑过后,莲池禅院里的空气总是湿漉漉的,程爱珊捏着从看护嬷嬷处讨来的枫糖霜,故作矜持却又着实有些控制不住地颠回自己的房间,九月初的傍晚,不用开灯,窗子还能透过外头的丝丝光亮,小爱珊进了屋,又往窗外头四周环顾着确认没人之后,才轻轻说,“婉瑜,婉瑜,走吧,我们去外面玩。”
小婉瑜是小爱珊一周前从禅院附近的山坡上的小汽车里捡回来的小妹妹,当时她坐的小汽车被几个日本兵围住,保镖和保姆都下了车接受日本兵的盘查,小婉瑜则被要求留在车上,防止日本兵意图行不轨之事,而小爱珊了解这一带日本兵的脾性,偷偷地让小婉瑜从开着的车门的遮挡下,趁着日本兵不注意,滚下山坡,幸免于被日本兵带到昆山监狱之难。
可小婉瑜和家人失去了联系,也暂时性失掉了好多记忆。
小婉瑜穿着小爱珊去年的衣服,何灵阿姨答应爱珊可以收留婉瑜,但白天必须躲在房间里,只能晚上没人检查时在附近放放风。
共济院里每收留一个小朋友都要到当地政府报备,日本兵不定期会来盘查,如果被日本兵查到新来的小妹妹跟一周前盘查到的小汽车主有关,怕是有不必要的麻烦。
小爱珊捏着小婉瑜的手,拉着她一路走到莲池旁边,然后停下脚,歪着头问她,“累了吗?要不要坐一下?”
小婉瑜点点头,眼睛盯着爱珊手里的枫糖霜。晚上没吃东西,肚子里还是下午四点爱珊偷偷带回来的南瓜饼。
小爱珊笑着说,“小馋猫,这就是给你带回来的。给你。”
小婉瑜怯怯地结果枫糖霜,见是两根棍子粘着的一团糖霜,便两下将糖霜一分为二,又把其中一团递给小爱珊。
小爱珊看着那团糖霜,调了少一些的接过来,说,“你好聪明,你在家里,一定也读过书,受过很好的教育。”
小婉瑜绞尽脑汁也想不到父母的样子,只记得有个穿着体面的洋装连衣裙的年轻女人经常教她念诗、写英文、做算术题,可再想看清女人的脸,便会急匆匆地从梦里醒来。
“我不记得。”小婉瑜舔着糖霜,有点落寞地看着池子里寥寥未败的莲花,踢着小脚丫排解着莫名的压力和紧张。
“你家里是什么样子?”过了一会,小婉瑜又歪头问小爱珊。
“我。。。”小爱珊的眼神里多了许多暗淡的神色,她在这里快五年了,三岁前记忆淡泊,家里的样子记的极少,后来的这几年里,母亲断断续续来过几次,每次都来去匆匆,起先的两次还会委屈地跟父亲抱怨,或是可怜她似的哭,后来几次心肠也硬了,停留的时间更短了。
小婉瑜大概不知道,父母家人,是共济院里的小孩最不愿提起的话题,爱珊算是幸运的,父母还健在,偶尔来探望;但这个院子中的大多数,降生时即被父母抛弃,抑或是父母在战乱中永久地离开了。
“他们很忙,偶尔来看我,大概的样子,我也记不太清了。”小爱珊还强作欢颜,“你记住,以后可以跟别人说话了,也不要问他们父母去哪里了。”
小婉瑜懵懂地看着一脸认真的小爱珊,过了好一会,突然就哭了。
“我是不是和他们一样,没有爸爸妈妈了?”小婉瑜哭得很伤心。
小爱珊着急地抱住她,让她贴在自己的肩膀处,她担心,小婉瑜的声音再大些,会吵到其他小朋友,小婉瑜躲在共济院的事情,就要藏不住了。
她拍拍小婉瑜的背,“不会的,不会的,你只是暂时找不到他们了,他们现在也在找你呀!而且,你还有我呀,我可以做你的姐姐呀,我记得我有一个弟弟,可我还没有妹妹呢!”
听到“姐姐”两个字后,小婉瑜突然不哭了,红肿的眼睛看着小爱珊,“那说好了,现在你就是我姐姐了。”
“好哒好哒,小妹妹。”小爱珊轻轻捏捏小婉瑜哭红的鼻头,才发觉小婉瑜手里的、嘴上的糖霜都蹭在了她的裙子上,空气里也弥漫着甜甜的味道。
莲池禅院里的莲花开了一年又一年,池子边的长堤一直保存完好,游人来去匆匆。
顾盼跟着季北在长堤上走了两个来回,两人一直一言不发,连堤边可以换装拍游客照小摊的老板和冷饮摊的老板娘都有点看不过去,甚至边嗑着瓜子边用吃瓜的眼神看着他们。
“现在的小年轻呀,怎么动不动就冷战,冷战了还带女朋友来这么简陋的景区,都不知道买束花,去看场电影的。”冷饮摊的老板娘说。
“我看不像是冷战,是小伙子喜欢小姑娘,不知道怎么表白呢。”小摊老板说。
顾盼大概听到了只言片语,脸上已经有些不自然了。说好了带他转转昆山,没想到只是从奶奶家出来,到附近的锦溪古镇里,并一路走到了莲池禅院里头。
过了晚七点,进古镇连门票都不用买,顾盼想,这位甲方爸爸真是难得随和好相处啊。
“季总好像有点心事?”话刚问出口,顾盼就有点后悔了,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