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查分那天,阮画反而是全家最冷静的那个人,输入准考证号和身份证以后,正要按确认键,被阮母按住了手。
阮母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才松开自己的手。
阮画看了母亲一眼,再次转头对着电脑屏幕。
成绩比预想得好。
大大小小考试,阮画从来不喜欢估分,高考完同学们在群里谈估分,她也没有想过上网去查答案估分。
等到六月下旬出高考成绩,她的分数比之前的几次模考高,但也只是正常水平发挥。每年都会有人超常发挥,也会有人考砸的意外,能够发挥出正常水平已经心满意足。
填报志愿,必然是要吵一场大架。
阮画这一次比以往的反抗都激烈,母女冷战多日,最后还是阮母妥协,不逼她学医了。
倒不是她讨厌学医,她从小害怕打针,遇到摔倒流血必惊吓掉眼泪。
对她产生最深远影响,还是读一年级的时候,班里有个男生贪玩,从高处的台子上摔下来。阮画就在他附近,听见嚎啕大哭声,转头看见已经错位的腿。
那是她第一次见这样的情景,当时忍住没有被吓哭,但之后病了两天。
一开始父母以为她是想耍小聪明逃学,单纯欺骗他们不去上学,两个人严厉地批评了她一顿,罚她面壁思过,不给早午饭吃。逃学和说谎两件事叠在一起,阮父甚至打了阮画两下。
后来夜里发烧做噩梦,夫妻两人才知道女儿没有欺骗自己,她真的被吓到了。
阮母每次提起要她学医的事情,小时候的那种恐惧感,都会重新占据阮画的脑海。不仅是亲眼见到同学摔折的腿,还有被父母误解的打骂,小小的人想要辩解但无法辩解的委屈……
是不是全世界的父母都是这样,还是只有东亚的父母是这样,还是只有这里的父母是这样,还是只有她的父母是这样?
用他们半生的付出和奉献,想要换取她无条件的服从和听话。
在这种窒息的爱下,催生出她这样的一个怪物。
每天都在痛恨和谅解中反复徘徊,整个灵魂不停地被拉扯。
像一块被狂风鼓吹、烈日暴晒,表面已经千疮百孔的帆布,虽然仍旧苦苦挣扎在桅杆上,但是随时都可能被吹破得四分五裂。
最后,还是阮画这次坚持的抗争,取得了这么多年的首胜。
提交完高考志愿,阮画有一瞬间的骄傲,只有极为短暂的片刻,接着被盛大的欣慰包围。
那是十六岁被迫改变分科志愿的她,原谅了自己后的欣慰。
她们和解了。
区诗雨如愿考到宜邑大学,擦着录取线进去。邢燃去了申城,钱菲琳考得不理想,但依然北上去了连城,她每年冬天都能够看到雪花了。
综合各方面条件考虑,阮画的志愿上没有填北都的大学。
她被第一个志愿直接录取。
她要去省城读书了。
黄依灵考试发挥失常,南闽好一点的大学读不了,最后索性选了离家较近的城市读书。这样除了寒暑假,平常稍长的假期还能够回南锡。
九月学校新生报道,全家开车送阮画去省城。
父母帮忙收拾好宿舍,陪着阮画把手机号激活,到学校超市买了忘记准备的生活品,帮她把一切安置妥当。
回宿舍楼的路上,看见路边有水果店,还买了阮画喜欢吃的龙眼和葡萄。
阮画站在宿舍楼下送父母离开,阮妈临上车前,又往她牛仔外套的口袋里,塞了五百块钱。
阮画掏出钱,想要还给母亲,说道:“妈,不用,你已经给过生活费了。”
阮母重新把钱塞给她,边打开副驾驶车门上车,嘴里边说:“开学需要花钱的地方多,装好,回宿舍路上别掉出来了。”
阮父也留意到右侧的动静,在车里冲女儿微笑说:“听你妈的话拿着,没钱再和我们说。”
阮画犹疑片刻,点了点头。
车子驶离前,阮母转头瞥了眼窗外,冷着脸严肃道:“好好学习,这可是你自己想学的专业,不是我们逼你学的。”
阮画手指捏紧口袋里的那沓钱,没有应母亲的话,目光随着父亲的车子从眼前慢慢滑走。
如果说他们是她温暖的夜灯,可是偶尔脱口而出的一两句话,又仿佛是锥心刺骨的寒风。想要长久地恨他们,又会被温情打动。想要纯粹地爱他们,却总会被莫名刺痛。
有时会想好好地和他们谈一场,可是结果并不乐观,因为他们也是这样从别人的儿女过来的。
阮画不是没有尝试过,开口就会被误解,她也就成了养不熟的白眼狼。
车子已经开出了很远,消失在前面路口的转弯处。
阮画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风很大,将身体吹凉吹透。
-
读大学主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