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家盐铺大门敞开,小厮招呼着络绎不绝的顾客进进出出,甚至比以往热闹一些,并无任何异常。
宁锦提着裙子快步来到后院,李叔正满脸愁容地在原地踱步转圈,李怀荃立在一旁,眼神中倒是不见愁色。
她疑惑道:“李叔,究竟发生何事?”
李叔见她来了,苦笑一声:“咱们最担心的事儿还是发生了。”
本朝官府向来打压盐民,以低廉价格购盐,早已民怨沸腾,谁料盐铁司贪心不足,放出将再次压低盐价的消息,引得淮南盐民发狠劲,聚集起来去各个处官盐铺寻衅滋事,砸了不少铺子,盐铁司率官兵出面惩治,死伤无数。
宁锦听完暗暗咂舌,自古民不与官斗,这是被逼到了何种地步,才会不顾性命放手一搏。
李叔顿了顿继续道:“盐铁司这般肆无忌惮,必是受了上头的默许,挑出来刺头清理干净,留下的那些盐民便会唯命是从,要让他们断了私盐这条路也不在话下。”
阴险,实在太阴险!
宁锦想起外间熙熙攘攘的铺面,竟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既惹出人命人命,官家难道就放任不管吗?”
李叔摇了摇头,叹道:“消息是与宁家交好的盐民偷着传来,明面上,怕是传不到官家耳中。”
是了,盐铁司的背后是太子,随着二皇子治水不力,太子的权势更是如日中天,要几个百姓的性命不是难事。
宁锦思忖片刻,心中有了主意,她转头向李怀荃请教:“怀荃哥哥像是有了办法,快别藏着掖着,说与我们听听。”
李怀荃宠溺地刮了下她的鼻尖,宁锦不自觉向后退了一步。
“这一些皆乃父亲与锦娘的猜想,也许并不会走到那一步,而今之际,自保为上,我们不参与斗争,本份经营,就算有朝一日盐铁司找上门来,也有足够的家底寻一处地方避世而居。”
李叔听完他这番话,面色深沉,复杂地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宁锦挑起一边眉,不解道:“这可不像怀荃哥哥以往的行事风格。”
李怀荃在外闯荡数十年,因出众的能力与强硬手段深受宁父重用,宁锦在闺中也多有耳闻。
可今日这般态度,竟是要躲在那一汪看似平静的湖面下,当个缩头乌龟吗?
李怀荃朗声大小,眼神灼灼地看着宁锦:“人总是会变的,我从前的脾气得罪过不少人,也失去过最珍贵的东西,以后不想让自己后悔,那就要改变。”
宁锦对他的话似懂非懂,却不能接受爹爹经营了一辈子的宁家如此衰败在洪流中,坚定道:“我认为不妥,行商之人虽不似文人那般日日将傲骨挂在嘴边,却也自有一番行事准则,太子尊为储君,却为一己私欲屠戮百姓,如何能成为一名明君?既然官家无法听见,那我们就让他听见、看见。”
李怀荃被她一番大逆不道之词噎住,掀动嘴唇欲再说,余光却瞥见李叔饱含热泪。
“东家长大了,颇有当年殷襄居士的风范,我父子二人本就为宁家的仆奴,一切皆由东家做主。”
他说完不动声色地递去一个眼神给李怀荃,暗含警告。
宁锦有些脸热,同时只觉肩上的担子更重了一分,“这两日其他事先缓一缓,咱们全力屯盐,能屯多少是多少,至少需得撑到盐帮会,还有,我需要此次涉及到的淮南盐民名单一份。”
“好,我这就去安排,怀荃,你同我一道。”
李叔说完便背着手,从容不迫地去往前堂。李怀荃的拳头紧了又松,最终拱了拱手未再多言,跟随而去。
宁锦望着离去的背影,蹙紧眉头陷入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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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奴不在,宁锦没了早回的理由,及至子时方才回到紫婺院。
月色朦胧,她漫不经心地走在石板路上,几近院门口时不经意间抬眼,一人坐于院中藤椅上,正阖目养神。
朝思暮想的人突然出现在面前,一时连呼吸都放得轻慢。
柳无许听闻宁锦每日回府用晚膳,于是傍晚时分就已到此地等她,可直等到月上中天,金蝉的鸣叫都渐弱,还是没等到人。
内心早已燃起滔天怒火,对下人发了数次脾气,身旁空无一人。
他察觉到来人,倏地睁眼,冷冷凝视。
宁锦像被从头泼了一盆凉水,失望透顶,这才意识到面前之人并不是柳奴,内心轻叹,蓄上笑意迎了上去:“官人怎在院中坐着?虽然已是初夏,可夜里寒凉,莫要着了风寒。”
柳无许有火发不得,耳目每日向他汇报柳奴与宁锦的相处,二人还算和谐,若此时争吵恐会引起怀疑。
“娘子辛苦,过来是想与你道一声,近日朝中事物繁杂,我夜间须歇在百安阁处理。”
那个天杀的奴才简直蠢出天际,好好在路上走着也能摔断了腿,经大夫诊断,不足三月不可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