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白,摇摇欲坠。
景烈兰的眼泪已夺眶而出,她一把扶住母亲,旁边的小妹虽然还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看到平时一见她就笑的爹现下死气沉沉地躺在那里,院门里外全是指点议论的人头,景烈琴也放声大哭了起来。
景烈泰是现在家里唯一的男人了。
憔悴的脸上冒出了长短不一的胡茬,他喊来村子里专负责料理后事的老人,机械地掏钱、花钱,全程被推着办完了这场葬礼。
一场大难过后,三兄妹都面如菜色,清减了许多,特别是连小烈琴脸上的软肉都也不见,八岁的小姑娘下巴尖尖,哭得嗓子喑哑。
而他们的娘……屋里躺着的女人自那天起再没起过身,上门的大夫说这是心病,他救不了,只能靠家里人每天喂喂饭、陪着说说话,说不定等哪天想开了就好了。
自那以后,景烈兰没再上过学了。
她主动找到哥哥,让哥哥安心回警察学院念书。
他必须念下去。她们……还有爹,都需要他。
小妹也得继续念书。她还那样小。
景烈兰觉得这样划算极了,她留在家里照顾娘,哥哥妹妹都可以出去读书。她很满足。
这样一晃四年过去,母亲在她的精心照顾下病情还算是稳定,慢慢地也开始愿意讲些话了。
只是开口第一句话就是让哥哥结婚。
是了,哥哥已经二十四了。早就到了娶媳妇的年纪。
只是哥哥毕业后分配到县里的警局,一直忙着工作,她知道哥哥想要抓紧时间往上走,她明白哥哥的心。
但是……总不能不结婚的呀。
景烈泰拗不过娘和妹妹,在二十四岁那一年火速相亲,草草地结婚了。
只是景烈兰没想到,三年后的自己竟也会面临哥哥当年的困境。
她看着因换季又不停咳嗽一脸病容的母亲,努力消化着刚刚听到的话。
娘说她二十了,今天给她找了个媒人上门,过几天有合适的就相看相看。娘还说她把女儿耽误了这么多年,对不起早早去了的丈夫,要是看到女儿有个好归宿就死也安心了。
景烈兰张张嘴想说什么,但触到娘盈满泪意的眼,她抿紧了唇。
此时的景烈兰正在小床上翻来覆去。
脑中一边是今天在杜家庄布料店里遇见的男人,一边又是刚刚娘轻声同她说的话,耳边还转着当年她自己劝说哥哥去相看时的声音。
“人总不能一直不成家,就算再放心不下家里也得找个伴儿,不然娘还会一直操心,爹……也不会安心的。”
景烈兰当年将这样一番话讲给了哥哥听,现在又要原模原样地讲给自己听,只是,她要和哥哥做出一样的选择吗?
她嫁出去了,娘该怎么办?
哥哥……哥哥已经够烦心的了。
小妹才十五岁,起码还得再念好几年。
景烈兰就这样在无尽的纠结中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陷入了纷乱的梦境。
第二天天才蒙蒙亮,景烈兰已经照例起来打水,将帕子放进热好的水里,拧干后轻柔地擦洗她娘的脸,然后是脖颈、手臂,连指缝也不放过。
“兰兰,你考虑好了吗?”
单薄瘦削的女人无力地倚在竖枕边,那是她的二女儿亲手缝的枕套与枕巾,用的最柔滑的料子,为的就是让她能靠着舒服些。
景烈兰没有抬头,只把已经泛着凉意的帕子又扔回水里,继续涤干拧净,拉过女人的另一只手细细擦拭。
“嗯,娘,我听你的。”
片刻后女孩儿低低答道。
景烈兰眼下是两抹乌青的痕,映在白嫩的面容上格外显眼。
炕上的女人心里泛苦,她何尝不知道女儿的不情愿,只是……只是她绝不能再将女儿继续耽误下去。
待兰兰有个好归宿后,到时她也就能安心了。
至于琴琴……她相信儿子和兰兰会照顾好她的。
女人想到这里,面上泛起苦涩的笑意,微微抬起手抚摸着女儿比旁的姑娘家略显粗糙的手背,心下是抑制不住的心疼。
她恨,恨自己这么不中用,恨她怎么还在苟延残喘,恨这吃人杀人的世道。
但她也想。
尤其是每次看着英挺的大儿子,懂事的二女儿,聪敏的小女儿。
她就会想。
方昕啊,你走得太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