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昭哪管她这些表面谦辞,未受伤的左手搂过她的肩膀,两人贴近,她低声道:“别整这些没用的虚假托词,待到今晚庆功时,将今日表现出众、杀敌奋勇的将士提一提。”
她说的提一提,自然不会就是表面意思的嘴上说说。奖赏、记功、晋升,英勇杀敌的士卒人均有份。
顾安之这次没有推辞,她抬头,目光望入谢云昭眼底,带着说不出的感激。
“多谢将军。”
谢云昭回到营帐的时候,手上被震裂的虎口渗出的鲜血已经止住,凝结在一起,她自枕下取出伤药,撕开绷带正欲上药,就听营帐外有人通禀。
“将军,见手青娘子到了。”
营帐外女兵朗声禀报,谢云昭连连应声。
“在战场上远远的我就瞧见了,将军这是受了伤。”
见手青娘子一身青布衣裳,掀开门帘入内,步子爽利,只几步就到了她眼前。
谢云昭请她坐下,来不及放下伤药,解释道:“不过小伤,不劳娘子费心。”
见手青娘子年芳三十有二,医术了得,早年间浪迹江湖,行医布施。
她医术精湛,与其师兄空青子不相上下,概因她是位女娘,名声上远不如她的师兄。
五年多前,谢云昭亲自下江南将她请入军,她在军中行医,也算是亲眼看着娘子军是如何一步步建立起来的。
谢云昭敬重她,身旁的女娘也亲昵地称她为见手青娘子。
但是谢云昭也有些怕她,战场上难免受伤,回到营帐,又要被她絮叨一番。她前几年打仗不知分寸,拼着一身狠劲去打,回来时浑身是血,不知道把见手青吓到多少次。
见手青拉过她的手放在桌上,从腰间抽出一个素白色小瓶子。褐色药粉一点点倾倒在伤口上,传来阵阵刺痛,引得她皱眉。
她是将军,与寻常士卒不同用药不同,为了避免伤势恶化耽误军事,用的药皆是效快而性烈。
按照她的经验,这样的伤口,换上两回药,到了第三日便差不多愈合,只是药性太重,难免疼痛难耐。
见手青却是笑意盈盈,她眉眼轻挑,将她伤口重新包扎,“现在知道疼了,我瞧着将军在战场上面对那万俟老贼的时候,倒是勇猛无畏。”
谢云昭苦笑,“娘子笑话我罢,我不过是想着擒贼先擒王,娘子应该知道,我燕云军虽在人数上有优势……”
燕云军一万多人对上戎军一万人,略有优势。但戎军皆是壮年男子,燕云军女娘居多,打法灵巧,但力气上逊于他们,因此只可智取,不能强攻。
最后的结果自然是好的,也印证了她的预测。
见手青沉吟片刻,收敛住笑意,语气里有几分不满,“那戎国贼将好生无礼,还瞧不起咱们女娘,他骂你那一声,我恨不得手撕了他。”
谢云昭想起那句“谢老狗”,倒是笑倒在桌案上,说不清什么滋味。
“上一个被叫谢老狗的,还是二十年前随先帝征战沙场的我爹呢。”
那时谢沐承也不过二十多岁,年轻力盛。单骑杀千人,一剑破万军,震碎了戎军的胆,也因此得到先帝赏识。
她爹虽是武将,但多谋善断、举无遗策,耍得戎军团团转,最后使其困于岐西关。
戎军溃败被俘,愤恨不敢言,私下里皆是称呼谢沐承为谢老狗。如今这称谓到了她这里,倒有一种宿命无常之感。
“我气愤的倒是戎军瞧不起我们飞燕娘子军,不过……”谢云昭略微停顿,左手无意识敲击桌案,“他们越是轻视,我们越能出其不意。”
她眼里闪过复杂神色,与见手青对视,见手青颔首,表示明白。
这也是燕云军的特色,飞云军直面厮杀,飞燕军出其不意,如同鬼魅般灵巧飘忽。
谢云昭知道,这是她们的独特之处,也是她们的优势,要牢牢把握住,才有致胜的可能。
“今日营中伤员众多,将军先行修养,我去看看军医们做得如何了。”
她将药放在桌上,起身道别,谢云昭也看见她眼中疲倦,起身上前,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温声抚慰,“娘子辛苦,云昭感激不尽。”
见手青抽手,也拍拍她手背,眼神对视。经过几年的磨合,两人早已形成默契,想说的都不言而喻。
她转身掀开门帘,又利落飒爽地迈步出门。
谢云昭听得门口女兵与见手青道别的声音,整个人松弛下来,举着上好药的右手,疼得呲牙咧嘴。
这一次的药,怎么好像更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