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石足足花了半盏茶的时间,才终于能品味清楚了白愁飞的那句话,而也就是在那一刻,他这辈子头一次对“五味杂陈”这个词有了如此彻骨的体会,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大白说他做不到,是做不到什么?
做不到在我重伤之际把我一人丢下,任由我独自等死?做不到趁我昏迷之时自己潇洒离开,去实现他的心愿?
王小石的脑子转得飞快,甭管从哪个角度琢磨,白愁飞的那句话应该都脱不开这俩意思,没错的吧?可是这样的话,岂不是证明了白愁飞对他还是有情义的,起码他还在乎他的性命,以及感受,否则他何必如此,对吗?
是……对的吧?
王小石回忆起他刚从昏迷中苏醒过来的那一刹,看见身边空空荡荡,没有大白的身影,误以为他已经先行离开之时,他是何等的揪心绝望,简直都不想活了,而当大白突然从门外走进来,站在他的面前,对他嘘寒问暖时,他又是何等的震撼惊喜,只觉得自己就算再受十倍的苦也是值得的。如今大白竟亲口承认了自己对他的在乎,还是在这种双方都已经撕去了那层温情面纱的情况下,叫他如何不悲喜交集?大白终究对他还是没那么狠心,他对他的真心付出,毕竟还是得到了一点回应的啊……
王小石实在难以抑制住露出笑容的冲动,更别提放开那只抓着白愁飞的手了,尽管白愁飞始终不肯转过头来,不肯给他一个正脸,他却也毫不计较,只主动凑近了对方,大胆地问他道:
“大白,你也是舍不得我的,对吗?”
王小石对白愁飞已是满怀信心,同样他也相信自己此刻的直觉,相信白愁飞给出的答案一定不会让他失望,可他却没想到,许久未发一言的白愁飞一听他这么问,顿时像被利刃戳中了心脏一般,一把甩开了他的手,更猛一转身对着他,一脸嘲讽地道:
“你说什么呢?谁舍不得你了?你是不是以为我没把你丢下等死,是因为怜惜你啊?别自作多情了好吗?”
王小石被甩开的手仿佛忘了收回来似的,就那么僵硬地伸着,显得格外别扭。可白愁飞却没打算停下来,仍旧冷笑连连,拖长声调地道:
“我说我做不到把你一个人留在那驿站,只是因为我不想背着欠你的债踏上黄泉路罢了!当初虽然是你多管闲事,非要阻止我跳楼,但你毕竟救了我的命,硬是又让我多活了这么久,害得我自捅心口的那一刀全都白捅了,不管我愿不愿意,我也是又欠了你的,一天不还清,我就一天要背着这债,就算死了也不能轻轻松松!而我白愁飞凭什么欠你一条命啊?我这辈子从来就没欠过别人什么,更不打算欠别人什么!那你说我怎能丢下你一走了之,只好暂且忍耐一阵了呗,好歹救活了你,还了你这条命,我就问心无愧了,至于今后如何把你甩掉,反正我还有牺牲色相这条路可以走嘛,谁知道你王大侠居然不上钩啊?”
白愁飞似乎越说越是起劲,说到后来便成了边说边笑,还越笑越大声,把一张脸都涨得通红通红的,王小石只是默默地低头听着,一个字也不反驳,任由白愁飞慷慨激昂、笑到停不下来:
“还有,你是不是以为我对你出卖色相,是忍受了好大的委屈,就跟那越王勾践卧薪尝胆似的?其实你错啦!我一点都没委屈!那种事情算得了什么呀?过去我在戏班子里唱曲儿的时候,见得多了去了!如今轮到我自己,我有什么可委屈的?本就是污泥里爬出来的人嘛,再轻贱还能轻贱到哪里去,只要能达到目的,你以为我会在乎?亏你还当我是个多么高贵的人,以为你要了我,就是糟蹋了我了,却不知你那义正辞严苦苦压抑的样子有多好笑?我都没把这种事当成一回事呢,你倒在乎得紧!真是笑死人了,哈哈哈!”
王小石抬起眼来望着白愁飞,白愁飞见到他那双原本灵动有神的大眼睛,此时却显得有些呆滞,笑声便猛地顿了一下,随即便又迅速将目光甩向一边,避开那双大眼里的空洞之色,嘴唇张了一张,却是没有再笑,而是沉声说了一句:
“不过呢,王小石,我倒是也得承认,你,的确是个君子。”
白愁飞话音刚落,王小石那对大眼里的空洞之色便倏地减淡了好些,白愁飞因不与他对视而未曾发觉,又补了一句道:
“我勾引你不成,制定好的计划也全盘失败,看来不是我本事不济,是你把道义看得太重!好啊,你是真君子,你是真好人!我输给你输得心服口服,我没话说!随便你怎么想吧!”
白愁飞说罢这句,便又不自觉地嗤笑起来,只不知是在笑王小石,还是在笑他自己。同时他又将视线转移回王小石的脸,却见王小石眼中的呆滞和空洞已然消散了大半,那种希望的微芒又燃起了复苏的苗头,他便不由得心下一惊,一张口便又叫道:
“可那又怎么样?!我是输了,可你也没赢啊?你拦得住我的人,拦得住我的求死之心吗?我还是想死,想离开这龌龊的世界,你能奈我何?你以为我被你救回一命,我就会珍惜了?告诉你吧,你救我是白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