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十三年,皇上驾崩,彼时,尚在晚秋,畅春园灯火通明,映亮了园子里的那一层落叶。 宝亲王弘历授封天命登基为帝,甫在先帝丧期,便暂且自宝亲王府迁入皇宫,却不分封,一切待丧期过去再议,以示当今圣上孝道。 哭灵这几日,后宫前朝一应女眷、宗亲,分跪了一院,霍迢穿着守丧的黑领白袍子,站在廊下,见缝插针地低头进去,跪在凉砖面上,给自己的主子苏氏递一些暖壶子,是鹿皮水袋装着热水,再由霍迢拿身体捂暖了,偷偷塞进苏氏衣服里,好让主子好过一些。 这几日阖宫上下都过得艰难,小心翼翼,出门子最好一句话一个字都甭多说,否则,谁又晓得怎么的,便要引火上身,这个道理,从上面的主子娘娘,到下头的宫女太监,谁都知道,时时拿来自醒,生怕行差踏错。 丧期熬了过去,太妃们才开始迁宫,太后娘娘的慈宁宫还要修缮,后宫尚未拾掇出来。 苏氏潜邸是格格,一直不算受宠,却有三阿哥傍身,即便大家都在重华宫暂住着,她应有的份例也比同样的格格陈氏要好些。 彼是新朝交接之时,天尚且大寒,还未开春,恰是隆冬时节,霍迢换上了深色的冬日棉裙袍,按宫女规制梳着小两把头,面容素净,平时不上妆,以免明艳的五官愈发分明,如今先帝丧仪还有余声,怕因此引来事端。 等对着镜子理好自己,她才将东西揣进怀里,小心走出门,再细细将门掩好,往外走去。 踏过几道门廊子,眼见挨着乾清宫愈发近了,周遭奴才们的身影都多了起来,霍迢低眉顺眼地再往前走了一截,看着一个太监衣着,率着一群小苏拉着个儿地往过走,便立刻小声唤道:“李公公!” 为首的李玉脚下顿了顿,似乎是在想着是否听岔了。 霍迢单手掩着唇,又小声唤了一遍:“李公公——!” 李玉姿容挺拔,不似别的小太监那般耸肩驼背,他直身环顾了一周,终于在一道宫门后捉到了那一抹穿着深暗马甲的身形。 霍迢看了看周遭,小心抬手,冲他摆了摆,要他过来。 李玉一概是谨慎行事,他多在原地留了片刻,给苏拉小声吩咐了什么,再仔仔细细看过周围之后,才小步走了过来,面容带笑,神色温柔:“小迢姑娘?可是主子们有什么事?” “主儿无事。”霍迢小声说着,“是我来找李公公。” “找我……?”李玉脸上有一瞬的迟疑。 “嗯。”霍迢抿着丹赤色的唇,笑容浅浅淡淡地,将怀中的油纸包拿了出来:“我在太医院有一同乡人,叫满子,我托他从太医院拿了些药用的山药来,比寻常山药有用些,做了点子山药饽饽。” 她说着,将那四四方方,不大不小的油皮纸包奉了上来:“分量不多,好歹自己做的,给李公公拿来尝尝。” “这……”李玉有些怔怔,轻声道:“这如何使得。” “那回我说话不仔细,开罪了侧福晋,若不是李公公替我转圜,主儿也未必可保的下我。”侧福晋高氏的脾气不好,骄纵任性惯了,苏氏又不大敢开罪她,记得那回事,霍迢还心有戚戚焉,神色也跟着变得恹恹。 李玉始终仔细看着她神情,便笑了:“我也是奴才,哪有这般本事,侧福晋本也没将此事放在心里,斥责几句便没事了,别担心。” “李公公到底是为我担了风险的。”霍迢叹气,李玉是这宫中难得的善心之人,那日倒霉的是她,却再换别的宫女、太监,李玉一应会想些法子来的。 李玉有了片刻的犹疑,只是再看看霍迢,还是伸出双手,自霍迢那冻得发红的手中,细细把那纸包拿去,摸索平整,装好了。 “那……我便收下,多谢小迢姑娘了。” “是我应对李公公说谢谢,那会子在丧期,总也找不到机会,往后好了。”霍迢笑得眼睛弯弯,于隆冬阳光之下,柔柔地看着眼前的李玉:“我才随着主儿从王府进宫来,诸事不懂,哪儿做得不好,还请李公公多加提点。” 如今皇帝身边的总管是王钦,他自万岁爷尚还是个阿哥时,便在阿哥所侍奉,后随着万岁又出宫去往王府,如今再回宫里,多年资历自然做得总管之位。 李玉却是先帝在时便在乾清宫侍奉,而今他趁着机会,好不容易扒着王钦,在乾清宫有了出头的机会,便没人比他更清楚,奴才在这宫里头生存有多难。 可他张了张嘴,又看眼前的小宫女,容色干净,透澈,仿佛一眼便能看到底的单纯,于阳光下看着自己,眼中毫不遮掩的感恩与信赖,他终还是把话都憋回了肚子里,温柔笑笑:“好。” 见他应了,霍迢整个人都开心了起来,芙蓉面笑得坦率,是贵主儿们都看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