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时常会出现。 他们相逢在树下花旁,在青石路上,在绿荫之中,在馄饨摊子氲起的腾腾热雾里。 士兵总也不出声,他总是行色匆匆,同霍迢对视的瞬间,向来由霍迢主动笑笑,再点一下头,他方会回以点头,然后快速离开。 留霍迢看着他背影,越走越远。 栀子花的花期快结束了,香味浅浅淡淡,却又好像无所不在。 踩在这样的香中,霍迢惯行上班,她教授算术,一个办公室六个老师公用,她占着其中一个办公桌,盘出自己的一方天地来。 现下的学童们都很乖巧,见她便“老师”“老师”地喊,乖乖地贴在她身边,国人自古含蓄,不善外露自己的感情,若被她夸奖,这些鲜少被夸的学童们眼睛都会变亮,接下来上课显得愈发卖力。 同班的国文老师夸她:“霍老师,你人缘真好。” 国文老师不是南京人,说话扬州口音更重,霍迢便对他笑笑:“羡慕吗?” “羡慕也没办法的呀。”他说着,摆摆手,推着自己的大杠自行车,丁玲桄榔地走了。 霍迢笑着将怀中书册整了整,抱稳些,才这般走着迈出学校门,就听小孩子的声音清亮,“霍老师”“霍老师”地喊着,噔噔噔,小鹿似的跑了过来。 “怎么了?”霍迢便微微弯腰,便于瞧她,又问。 “霍老师!有人……”女学生也才十一二岁,她眼里有些茫然,又回身看看一个方向:“有人让我把这个东西给你。” 霍迢下意识地先顺着她的视线方向抬头看了一眼,道路两旁齐刷刷的两排树木,绿叶压得很低,却除了学生和附近的人们,没有什么奇怪的人物在。 “什么?”她再低头,看向学生手中的东西。 是一串白栀子花手环。 手指素雅轻柔,用指尖将手环轻轻捻拿着起来,方缓放在手心中观摩。 几朵白栀子花,少许嫩绿的叶,用细丝串在一起,霍迢视线顿了顿,她伸手,将花环慢慢戴在了腕子上,一璧戴着,一璧她问:“你晓得那人是谁呀?” “不晓得。”学生摇摇头,声音雀跃:“只晓得是个当兵的!” “这样呀……”霍迢再抬眸瞧往方才的方向去,有人慌张躲起,毛瑟还露在外面。 她垂下眼睫,同学生道谢:“谢谢你呀。” “不用谢!”女学生自觉为老师办了事,开心极,蹦蹦跳跳地,同她道别后离开了。 霍迢一手揽着书册,一手垂下,她今日穿着西式改良后的旗袍,袖口细窄,服帖地裹在她白润的腕子上,玉镯同手环叠在一起,漂亮,温柔。 只是摘下的花没有太久的保鲜期,鲜花做的手环便是如此,很快也只能摘了。 清晨,她再去吃馄饨,士兵沉默地,仍然坐在她旁边的桌子上。 霍迢静默片刻,她轻轻端起碗,单手捏着勺子,将碗放到他对面,再自己坐下。 士兵捏着勺子的手指显然重了重,又好似无事,他低头,将里面那颗馄饨吃了下去。 “那个手环,是不是你送我的?”她的声音轻轻软软,是在南方生活的女人特有的腔调,说完,还细吐了一口气:“我学生讲,是一个士兵给我的。” 那人仍旧未出声,只是片刻后,点了点头。 “为什么呀?”霍迢好奇,她许久没有收到花了,不是包装精致漂亮的花束,反而是手作的花环,朴素,用心,她心中似是被温柔的水面漫过,很熨帖。 士兵又默了一默,他终于开口,似是因为长久不说话,他声音沙哑,音调也有些不准:“你很像它。” “……不对。”他似是有些懊悔,薄的嘴唇微微抿了一下,又慢慢道:“它很像你。” 圣德中学修的很西式。 他们队列自校门前路过时,在西式基督教的雕像背景之下,穿着老式旗袍的少女垂眼,瞧着手中的一只栀子。 被乱世战火覆盖的那颗心脏,也落下一只栀子花,她轻柔又干净,将覆盖着的硝烟泥尘擦去,住了下来。 霍迢低低笑出了声。 士兵动作又顿了一下,他犹疑着抬手,士兵军装口袋设计了很多,便于行军,他在几个口袋里轮着掏了一遍,终于找到了。 他拿着一串新的手环,想递给霍迢,又犹豫一下,最终,他微微侧身,将那串手环放在了面前的桌面上,再看她一眼,起身离开了。 钢盔压着,阴翳遮挡了他上半张脸,霍迢读不懂他太多情绪,她也只是在原地坐了坐,探手过去,拿起那只手环,戴在了腕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