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月靥醒来时,正是夏盛。
她躺在一处凉榻上,身下是冰凉的鲛纱。
大殿周围,淡绿浅白的纱幔轻轻摇曳,从洞开的殿门处送进温热的湖风和荷叶的香气,绕过殿内耸立的冰山,传到卿月靥身边时只余下凉意。
她茫然地环顾四周,才勉强认出这是她的公主府,她出嫁之时,爹爹送给她的府邸。
脑袋昏昏沉沉的,仿佛过往记忆都化作碎片,一时半会儿叫人分辨不清。
记忆中云瑾仿佛说起他和越娘子的婚约,她后来嫁给了楚修引,大婚之日兵变……
啊……
兵变!
卿月靥一下子清醒过来,连声唤小桃。
过会儿小桃进来,满面震惊,随即是狂喜,“公主您醒啦!”
“快去告知驸马、丞相和陛下!”小桃转身便吩咐下去。
等等,驸马是楚修引,她没忘记,可如今的丞相是谁,陛下又是谁?
“丞相正是当初的云编修云瑾,陛下是您的皇兄啊,长公主殿下!”小桃苦笑。
她这是睡了有多久……
“藏雪关之后,公主您就一直长睡不醒……噢,府上来了个西域来的僧人,唤作月笙,他治好了您的伤,只是说至于您何时醒来全看您的造化……公主吉人自有天相,这才一年有余,您便醒了!”
一年!
过去了整一年!
卿月靥忽然有些恍惚。
而等到过会儿听楚修引说起云瑾同越红辞明日大婚时,她忽然觉得自己或许可以睡得再久一点。
“阿靥,你才醒,身子不好,我去派人回绝请帖吧……”楚修引如是道。
“不,我要去。”
卿月靥却忽而燃起一股气,她方才已想起了一年前的事,“我得去问个清楚。”
然而但当她真的置身于那喜堂之上,她看着那漫天遍地的喜烛和红绸,只觉得刺目。
她接受众人的祝贺和问候,贵女们又将她围成了一个圈,每个人都在诉说她们的惊喜和思念……
可唯有云瑾,他一身红如炽火的喜服,墨画似的眉眼却清冷得宛若梅上积雪,他手握着酒杯站在人群之中却好似孑然世外,他看着她,可他不曾上前……
“云瑾,”又站在丞相府的假山石群里,卿月靥怀着一段苦涩的隐秘心事,问云瑾,“你真的是心甘情愿?”
“长公主此言何意?”云瑾眉眼依旧冷淡,不……他以前从未如此冷淡,好似冰雪塑成的人儿,不再怀有人间的暖意。
“你果真是心里没我是吗?”卿月靥涩声问道。
“公主,此等话语,臣受不起。”
“云瑾,你真的喜欢她吗?”卿月靥睁着她那双圆润的杏眼,在此时微暗的天光下,那宛若墨茶色宝石的双眸却好似那天上的星子一般闪耀。
她的眼发着光,他知道,那是最后一点明亮,是这世界最后一捧余烬。
可是他还是说,“我喜欢……”
“我喜欢阿落……”
“很喜欢很喜欢……”
阿落?
那不是她弃用多年的乳名?如今她在宫中的宫殿仍叫月落宫呢……
可她来不及问询,云瑾便告辞了。
“臣还要赶去婚仪……长公主,您……珍重……”
他的背影很决绝,直到他彻底消失在视线尽头,卿月靥才恍然自己原是连眼泪都干涸。
***
浑浑噩噩,浑浑噩噩地过了两月,卿月靥窝在公主府闭门不出,楚修引每日都给她去外面寻好些小玩意来逗她开心。
可她看着那些磨喝乐,糖葫芦,兔儿爷只觉得头疼,好似有什么东西要在脑海里呼之欲出,却又实在唤醒不来。
每每这时,滞留府上的那个俊美妖僧月笙便会来替她诊治,然后又是得捏着鼻子喝好几天苦涩的黑沉沉的药汁……
直到这日,府外传来一则消息。
“才嫁去云府的云夫人都有身孕了,我们长公主殿下和驸马何时才能同房啊……”
“砰当。”
是手中梳篦落到地面的声音。
将将睡起,坐着梳妆的卿月靥忽然一愣。
“公主……”小桃担忧的唤道。
“无事。”卿月靥弯腰捡起那梳篦,递给小桃,“还是你来替我梳发吧……时间快来不及了……”
卿月靥现身英国公蓝言成亲的晚宴上,众人不由感叹他们卿朝这位小公主果真长大了,若说当年是倾城之貌,如今或是倾国风华。
而在这席间唯一可与之匹敌的大概唯有那越发清冷的当今丞相云瑾。
可是……可惜……
卿月靥并不懂得世人所想,她同蓝言道喜后,便被领至女宾席,然后,见到了满脸喜色的越红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