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出京城后,青帝出巡的第一站便是福川,福川是除京城外大周第二大城市,盛产茶叶,又靠近运河,交通便捷,除本地人外,还有不少梁国、西洲商贩往来做生意。
帝王亲巡,本地官员亦是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旨在为皇帝展现本地最繁华欣欣向荣的一面。
只是皇帝的心思似乎不易揣摩,面对才子修书、佳人献艺、美景美食,他总是神色淡淡,常令知府大人不知不觉急出一脑门子汗。
直至第四日,青帝登高落鹰楼,闻楼外隐隐传来渔歌声,侧耳倾听似有沉醉之意,知府大人见状心头一喜,忙悄悄命人召见渔夫。
那渔夫匆匆被召见来不及准备,形容随意,面色黝黑,仔细看还是个少年,见了青帝战战兢兢跪倒在地。
青帝瞥了一眼知府,又命渔夫起来,听其口音与本地不同,便问起他的故乡和那首渔歌。
渔夫支支吾吾说自己祖籍是梁国,渔歌是母亲幼时随意教的。
“梁国?梁国何处?”
“……遂,遂溪一带……” 渔夫的头越埋越低。
听到这里知府心里咯噔一声,完了,怎么偏偏是遂溪!
原来数年前梁国遂溪朱家叛乱,平叛后秋后算账,杀了不少人,活下来的人里,梁皇帝下令凡事永远不得从政从商,有些家中男子被处死的妇孺孩童在梁国生活不下去,就悄悄逃往别国,其中就有不少逃到了周国。
因为都是些老弱妇幼,梁国没有穷追不舍,周国人也睁只眼闭只眼,以至于近些年在福川一带定居了不少遂溪人。
虽说周国没有明文律令不许接收逃难之人,但遂溪人士毕竟和叛乱相关,身份敏感,倘若问罪下来,说不定皇帝会治他一个监察不力之罪。此刻知府肠子都悔青了。
但青帝只是若有所思道:“你家中还有哪些人?就靠打渔生活吗?”
渔夫见皇帝没有追问身份,胆子稍稍大了些:“还有祖母和母亲,从前母亲帮人洗衣服,不过前几个月分了几亩田地,也种了些粮食,这阵子田里不忙,小人便出来打点鱼补贴点家用。”
青帝轻轻点了点头,“你方才唱的那首渔歌,再在这里唱一遍吧。”
“江风伴渔舟,
悠然撑清波,
五湖宿雨露,
八千里山丘,
凝眸望归舟。”
青帝第一次听这首小调还是十年前,如今再听,心境全然不同,他无比专注地听完,屋内陷入了沉寂,良久,他才像忽然醒悟一般回过神来,吩咐人给了渔夫赏赐,让他退了下去。
知府这才长舒了一口气,他陪着笑脸上前,“陛下,若您喜欢听这渔歌小曲儿,臣命人多找些好听的来……”
“王砚之” ,青帝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这些天,你铆足了劲要给朕看福川的一派祥和,朕都看到了,但有多少是粉饰太平,朕也不是瞎子。福川既是贸易枢纽,往来人多且杂,为官一方既要监管明察,也要灵活处置以便贸易通畅,但朕每每听闻此地宗族势力盘踞,新政总无法按预期实施,想来若是这些地头蛇背后没有靠山,他们也不至于这般猖狂。”
听到这里王砚之已是冷汗涔涔,又听青帝继续道:“你出生寒门,十余年寒窗苦读才有了今日的功名,朕尤记得当年殿试时你的一篇论天地百姓,其言之慷慨,雄心壮志可见一斑,可不要一朝为官,便忘记了少年誓言。”
青帝的一字一句如晴天霹雳敲击在王砚之天灵盖上,震得他整个愣住,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当下便双目含泪,哽咽道:“陛下……臣有罪。”
见状,青帝态度稍缓,“十年前梁国遂溪之变,起因便是氏族势力割据一隅,野心膨胀妄图自立为帝,后来结局如何你都看到了,家破人亡,背井离乡,妻离子散。”
王砚之浑身一抖,唯唯诺诺匍匐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