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看得更仔细,我抬起他的手,放到膝盖上。手臂沉沉的,完全脱力的重量,像搁了根粗树枝。他的手不算粗大,骨节凸出,皮肤有些粗砺,是习式之人常见的粗糙。
针穿入穿出,如透过一层翘裂的柏树皮。
手背的缝隙合上了,我轻缓翻过他的手掌。失血的手没有热度,可摸上去不觉冰凉,好像冬日水底包裹的温暖,让我产生两手相握的错觉。
我将粗大的裂缝用粗针连上,又换了细针密密缝过,针脚细密如缀鞋底一般。已习惯他身上粘稠气味,它们如细土微尘飘浮空中,在我的呼吸间弥散。
一道暗影飘进哏角,心猛地一跳,漏了半拍。回眸,瞥见夫君玄色的衣袍。
我欲起身,被他抬手制止。
他轻微朝我颔首,目光掠过我,投注在男子手臂上,一副严峻表情仔仔细细端详。
我难免忐忑起来。他又看着我,眼神微漾,透出一丝暖意。
"我就知道你能做好。″他脱口一声感叹,我低低垂了眉眼。"浮姬只是尽己所能。″
目光略沉了些,重重倾向我,声音凝重笃定,如踏步而来,一字一步,逼近耳畔。
"我已同他们商定,明日午时,举行送祭仪式,将他好好还回。″
午时,我盘算一下剩余时间,眸光半敛,双手在身前合起。
"是,浮姫明白。″
夫君牢牢盯视我,抬起手,慢慢揭去他脸上白布。
鲜血洗净,赫然一道刀口,凹陷如沟,斜斜贯穿面部,切断鼻梁,延到左眼下方。额上也有道歪斜刀伤,伤口稍浅,皮肉中浸着药膏,仍是触目惊心。
我吸一吸气,斜身坐下,查看破口大小,思量缝针轻重。
夫君何时走的,我不知道。不知何时起,无论他来去,我不再关注他的脚步。
面上皮肤更薄,更光滑,虽也是晒黑的麦色,但没有手那样粗糙。
我下针的手更轻,可不小心触到里面的碎骨,一声刮擦的清响,在我耳里有如惊雷,我手轻抽一下,针尖险些断在里面。我急急去看他情状,他的双眼覆着红色布条,耳洞鼻孔也用絮团塞住,表情都被挡住。他一动不动平躺,眼、耳、鼻都屏蔽着干扰,那是独属于死者的安宁。
他明明什么也感觉不到,可我的心口,针扎似的疼。我的头埋低一点,唇对着他的耳。我知道你不怕疼,可还是会疼的吧?
他的嘴虚虚地闭着,口里塞了防腐#坏的药包,嘴唇苍白无力,四周凝结的沉寂。我抬头,离远一些,换了较细的针。针钱在裂缝间穿行,缝隙渐渐合拢。我的动作越发熟练,轻巧。
我适应了落针时心的次次抽痛,也了解他的创伤深浅,他的皮肤厚薄。
帐外忽然一阵吵闹,丽姬一阵风似的冲进来。
我停住针。她脸涨得通红,直直奔向我,朝我扬起巴掌。
我刚要闪躲,一只大手伸来,抓住丽姬的手。丽姬愤愤回头。夫君伫立身后,一脸寒意。她呆了一呆,神色仓皇往主榻一瞥。
"啊——″和前次一样的尖叫,在我耳边炸开。她才看清榻上的人,花容失色,踉踉跄跄后退。
夫君望着她,眸光又冷上几分,肃声道:"你闹够了,可以走了。”
才受过惊吓的丽姬,比方才更加惊惶。"我不是有意的,王爷!请原谅妾身!妾身……″她扑向夫君脚边,却被对方眼底寒流淹没。夫君挥了挥袍袖,两名卫士一左一右挟住她,拖了出去。
"王爷!王爷!”夫君头也未回,我寂然不语。夫君本就如此,任何女人,不管得宠,还是不得宠,在他眼里,都该招之即来,挥之即去,挥之不去,还恃宠撒泼的,便是触了逆鳞。
尖叫戛然而止。我揉了揉眉心,重拿起针线。
夫君的声音近了些,倾在我耳边,溢出一丝温度,我听了只觉虚浮。浮姬,歇一会,吃些东西。
侍女端来酥酪和茶汤。谢过夫君,我移到食案边,勉强吃了几口。
夫君没有动,目光审视性的拂上他的脸。我不能说把他修得多漂亮完美,但凹陷部分用絮团填充,缝隙堵上,缝线也不突兀。他的脸庞变得周正,饱满起来。
我目视夫君的眸光一分一分移动,顺男子的额头眉间,滑过鼻梁,鼻柱,一路到他的嘴唇。
忽地喉间一紧,闷闷的堵塞感,说不出咽不下的情绪。
"浮姬,"夫君眼光黯淡了一下,如微颤的烛火。“他还很年轻,他还是个少年。"
夫君同我讲起,当看见他时,他已变成一个血人,鲜血糊了他一只眼;手上剑也断了;他徒手接住砍下的刀刃,反手夺了那刀,横手把对手劈倒,嘶吼着冲入刀林剑阵,又接连砍倒十余个军士……夫君的眸光随着回忆一厘一厘飘散,如日光下渐渐融化的冰棱,模糊而湿润。
夫君接着说,他已命人四处收集白绢,最迟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