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光在棋盘上摇晃,虚影散去。
“难得你一片孝心,一直记挂着你小娘。”岑中行把她扶起来,“我答应了,只是你送完就得回来,再也挑不得什么日子,明日去明日回,日后我会请道士给她办法事。”
“谢谢父亲。”
“先回去吧,好好准备明日的事,我现在派人去广福寺把你小娘的牌位请出来,你明日直接从家中动身。”
“是。”
“还有,你身边那两个丫头都不中用,两次都护不好主子,明日你母亲会派人跟着你。”
岑音笑,“其实也不怪她们……不过父亲说的是,既如此,我明日不带那两个丫鬟了。”
出了朝晖堂,外面已经暗下来。
岑音未再回头,身后的宅子披上一层暗幕,雕窗往外透出灼热火光,越发像吞人的巨兽。
回去后,岑音饭也没吃,花了一个时辰沐浴。
把脸埋入水中,直到窒息前刻才浮出水面大口呼吸,如此反复。直到浴桶中热水凉去才停下来。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她刚刚是什么样子。
在自己的仇人面前奴颜婢膝,曲意逢迎。
像一条摇尾乞怜的狗。
哪怕是王氏岑婉二人,也不会比岑音更痛恨这样的自己。
她有时想剜掉自己在仇人面前跪下过的髌骨,割掉自己喊了父亲母亲的舌头,再缝上自己为讨好而弯起的眼和嘴。
无尽的恶念。
毁掉一切这些让她恶心过的东西。
只有等他们都不得好死的那天,她才会得到真正的安宁。
为此,她会不惜一切代价。
脊背渐渐沿着桶壁下滑,岑音的目光凝视着烛台上将尽的灯烛,火芯逼出一滴滴惨白的烛泪,泪花越来越多,火苗大口吞噬着洁白灯芯。
“嗤”
那根灯芯只剩短短一截,被身后的火苗催促着歪向烛底的蜡泪。
熄了。
浴房里只点了这一只烛,岑音眼前一片剩下漆黑,她胸口忽然憋得慌,不管怎么吸气都无法解消这种闷窒。
“小姐。”
一声惊唤,紧裹在岑音颈上的无形绳索被破开,给她留下一丝喘息的余地。
“小姐?”
是绿珠提着灯站在屏风外唤她。“小姐还没洗好?黑乎乎的,我进来添烛了?”
“等等,你不要动。”岑音从水中站起,扭头看向屏风那头透来的微光。
岑音换上寝衣后绕出屏风,绿珠睁大眼睛看她,“小姐还没用晚饭呢,就要去歇了?”
晚饭?岑音头一回在她面前讷讷无言。
半晌,她点点头,“要吃。”
这一句晚饭蓦然让她鼻子发酸。
她又迟钝了,到现在才发觉。
吃饭和睡觉——这世上最能带给一个人归属感的两样东西。
以前岑音母亲最关心她的一日三餐,肉与素吃多或少都要管,不吃是绝对不行的。
隔段时间还会亲自下厨一趟,让她知晓平素的饭菜是何等珍馐。
后来第二个担心她吃饭的人,就是绿珠了。
绿珠走后,岑音从三餐变成不定的一餐两餐,不久就得了腹痛之症。
看着高高兴兴给她添菜的绿珠,岑音一瞬清醒过来。
不惜一切代价?
不可以。
*
广福寺外,岑中行派去的小厮已经到了。
在香积厨里蹲守了三日的扶影如蒙大赦,将情况摸清后回了将军府。
“公子,岑中行今夜派人去了广福寺,来人很急,取了一个小妾的牌位,说是要移到朝云观去。”
“下去吧,让其他几个不用盯了。”
屋内飘着清淡幽幽的草木清香,扶影应声退下,抬头时见到侧对着他的男人正挽袖夹起一片银质的云母叶,隔在香炉之上,发出细而清脆的碰响。
男人的声音一如这银叶冷冽。
扶影记得,前几日公子还不是如此,或者再往前一点。
他私心觉得该从前十几日遇见岑二小姐时算起。
那时还不是如此。
公子与那个恶女见面后虽然表面看去一若往常,但行迹却反常了很多。比如扶木到现在还在守着那棵木樨树。公子不仅提前出了观,最近还总出门,去的都是瓦舍酒楼这些以前鲜少涉足的地方。
再就是几日前,公子又与岑二小姐见了,回来时手里捏着一张纸,皱成一团也不扔。这几日出门渐少,让他们几个在外面看着。
再然后,公子就变成了这样。
扶影这才知晓,沉默也能分为两种,一种平静如湖面,一种阴沉如黑云。
譬如此刻,哪怕他已经走出了房门,光看着那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