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天,李见荷都被一种名为不安的感觉包裹着。
沉闷压抑的高中课堂,浓度过高的二氧化碳,好像快要不能呼吸了。
下课铃一响,她便像离弦的箭一样逃出教室,准备像往常一样去便利店逛逛,哪怕只是逛逛。
李见荷热衷于这一日常校园轨迹,除了能将自己解放于课业压力,还有一点重要的原因:去往便利店必须得从教学楼下经过,而走廊上布满了课间休息的高中生们。她知道,只要自己假装不经意地抬起头,就能轻易和其中一道目光对视上——那个男生也几乎每次都在。
是一份遥遥相望就心生雀跃的默契。
他干净秀气,一双有着最漂亮的深棕瞳色的眼睛,扑闪无害的样子,左眼角下是一道不深不浅的疤坑,倒显得他白净的脸上多了一丝生气,让人不禁浮想起遥远的孩童时代,某个因玩闹而破了相,伤心大哭的男孩。
浮想,致命的浮想,也有人说那就是爱情的雏形。
不管怎样,她乐此不疲。
提气,抬头,仪态要自然。李见荷照旧从那些目光下走过,可她很快便敏锐地感受到今天的目光有所不同,沉重得像是要将人压扁似的。
“诶诶诶来了来了,就是她。”
“听说了么,她私下里玩的很开啊。”
“真的假的?”
“看过那些照片了吗?好劲爆。”
“看着瘦,还挺有料嘿嘿。”
“也不知道是谁拍的,真羡慕啊!”
“羡慕什么,你也不怕得病。”
“猜猜多少钱可以睡到她。”
“靠,硬了。”
“闭。嘴。”李见荷攥紧拳头,愤怒地抬起头,但任凭她如何努力也看不清那些人的脸,眼睛像被糊住了一般睁不开,只能依稀辨认他们的嘴巴在夸张地开合。
“你说什么?哈哈哈哈哈。”他们哄笑。
“诶,听说她妈就是,她妈亲自带她去的。”
“我去,这就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吗?”
“喂,上来玩会呗!哈哈哈哈哈。”
那些恶心的家伙。
听着刺耳的议论夹杂着轻蔑的口哨声,李见荷忽然感到胸腔中有一种不可遏制的愤怒,她转身捡起花坛里的鹅卵石,几乎是狰狞着砸向人群——
“你!们!他!妈!的!闭!嘴! ”
血滴飞溅,好像有人的眼珠爆开,一阵惊呼骚乱。
“啊!!杀人了!!”
我杀人了。
李见荷感到一阵心慌,分不清是为那些污言秽语,还是为自己的人生即将完蛋。人头攒动中,她再一次迎上了那道目光,尽管此刻它是如此的冷漠,连那个疤痕也仿佛变得尖锐。
他们对视着,直到他的嘴角扯出一抹刺眼的蔑笑,消失在人群中。
啪嗒——
泪水流进了耳朵。
李见荷颤抖着醒来,还有点发怔,好险是梦。不知道刚刚那声闭嘴有没有叫喊出来,还是只是在梦中无声地炸开了。
真是一个糟糕的周一早晨。
“做梦啦?梦到什么了?”室友小白关切地问道。
“一个...很久没见也很少想起的人,好奇怪。”李见荷将脸打湿,揉搓着洗面奶一边嘀咕。
小白快速搜索周公解梦,捧着手机煞有介事地念起来——
“咳咳,梦见很久没见过的人,有以下几种解释:第一,那个人正在忘记你;第二,那个人正在想念你;第三,最近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Over!”
还不等她回复,Iphone标志性的雷达闹铃就恰如其分地响起,像在宣告某种审判就此一锤定音。
李见荷摁掉闹钟,加快了手上洗漱的速度:“我劝你别信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喔。”特别当这三种解释都是她所不能接受的。
那个人,他不配忘记她。
也不许想念她。
至于意想不到的事情,过去的人生经验告诉她,意想不到的事情往往会让她好不容易恢复秩序的生活再度充满危机,跌落泥沼,以至于在过去这么久之后梦到那件事、那个人,还是会悲伤愤怒,会流眼泪。
心神不宁地走在上班路上,汇入人潮,李见荷仍然沉浸其中。那件事有些过于久远了,久远到她以为读过了那么多书,懂得了那么多道理之后,它对自己的影响已经微乎其微。
关于梦境的记忆开始逐渐模糊,正出神时,一个陌生又熟悉的男声忽然叫住了她——
“李见荷?”
她毫无防备地回头,蓦然迎上那道目光,来自一双炯炯的深棕瞳色的眼睛,视线稍微下移一点,是一道不深不浅的疤,点缀在左眼角下。
李见荷几乎在一瞬间就认了出来——刚刚出现在她梦里的那个人,尽管已经多年未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