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棠站在太傅府高高飞起的廊檐下,仰首望天,碧空之上,晴光万里,清澈天穹倒映在少女漆黑的眼底,天人一色。
她盯着一行南归的鸿雁,天地之间的距离因目之所及变得不再浩瀚,令郗棠生出错觉,仿佛伸出手,就能触碰到柔软的白云。
明天她就十五岁了。
不是三十五岁,是十五岁。
梦境中二十年过往浮现眼前,像是场噩梦,醒了之后再想,依旧会吓出一身冷汗。母亲的长子杀了次子,父亲杀了母亲,母亲临死前挑唆儿子杀死父亲。
曾经日日夜夜期盼的长大,终于缓慢的走到了郗棠面前,少女十五岁及笄,视为成人,她再也不是从前的小孩子,可以做一个大人了,若是从前,郗棠会雀跃、紧张。
可现在,她觉得自己愚蠢,能好好待着母亲怀中,做一个只会撒娇的孩子,有什么不好呢?为什么总想着长大?
长大,一点都不好。
母亲的唠叨声依旧,从窗中传出,在她耳畔久久盘桓。
“圆圆。”母亲的唤声将郗棠从出神中扯回,她转头回望,清风穿过廊下,吹动郗棠鬓边碎发,鲜红的石榴裙随风微微晃动。透过青琐窗,成夫人的眼中带着些许愠怒。
她凝视着窗外的郗棠。
“你有没有听我同你说什么?明日就是你的及笄礼,你大父和阿父邀请了全帝都的青年才俊.......
母亲的唠叨一如既往,郗棠耐着性子接过母亲的话:
“听见了,全都听见了。我明天要乖乖待在屏风后面,和姊妹们一起相看。不要和三姊争抢,因为二叔父去的早,二叔母一个人带着三姊不易,她年纪比我大,长幼有序,应当尊敬三姊。我年纪还小,不急于一时。”
“还有呢?”成夫人竖眉。
郗棠语塞,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成夫人冷哼一声,“就知道你从来不听话,我和你说的那些郎君你一个也不了解,到时候要怎样选?”
郗棠愣了一下,还是说出了如前世一般的话:“不是看中谁就选谁吗?”
前世与嘉晏,便是联姻,你不情我不愿,说好两家联手除去大将军后便和离,嘉晏却出尔反尔,强迫郗棠留在自己身边。
他们没有过相敬如宾的日子,只有无穷无尽的争吵。
起初,嘉晏还愿意包容她,郗棠只是不愿,还顾及两家颜面,并没有闹得太狠,日子将就将就也就过去。
嘉氏有图谋神器之心,楚王起兵江下,朝臣数位老臣相应,牵连郗棠长兄郗郴,嘉晏兄长嘉玄命郗郴自裁。郗棠大受打击,早产生下一个男婴,活了七日便夭折。
那之后,她铁了心要和嘉晏和离,嘉晏就是不愿。
不相爱的人,在一起,不会幸福的。
“胡闹。”成夫人生气了,“你父亲附庸风雅,请些什么名士来装点门面,那些名士个个虽出身大族,但树有粗细,人有贫贱,一个大家族哪能人人富贵,若家无二斗余粮,你嫁过去,岂非要受苦。”
她误以为郗棠也和她父亲一样,对那些名士青睐有加。
“哎呀,母亲 。”郗棠埋怨道,“大父是太傅,四辅臣之一,父亲是骠骑将军,要富贵,咱们家还没有吗?”
那些名士比很多世家公子都强,嘉晏代业之际,名士们不惧生死,强力抨击谴责嘉晏,逼得他不得不四度推辞加九锡。他们坚持自己内心的是非善恶,愿意为之而死,而非卑躬屈膝,苟延残喘。
“把窗户关上!”成夫人不想再跟郗棠浪费口舌,一名侍女歉疚的对着郗棠笑笑。
窗户缓缓放下,母亲的脸逐渐消失在郗棠眼前,如前世马车帘落下,母亲的脸消失在自己视线中,再见时,只剩下冰冷的牌位。长宁二年的疫病,夺走了父母的生命。
郗棠凝视窗棂上铺金镶银的花纹,无奈长叹口气,她知道,母亲又要为她做决定了。
婚姻是大事,她是个孩子。
可郗棠不会嫁给不喜欢的人,前世种种,如同噩梦,前车之鉴,令人生畏,郗棠扭头跑离内室。
她提起裙子,跑得飞快,自小跟着长兄练习骑射的身体强壮,火红的石榴裙像夏日黄昏天边的火烧云,丝绸的面料随风荡出流水般的波纹,裙子上金箔贴成的花在阳光下散发出耀眼的光芒。
一只鞋子落在身后几丈远的地方,绣鞋精致,尖尖上还坠着圆润的明珠,这是母亲特意为郗棠准备的,请了全帝都最好的匠人,花费近百金。
她回过头,一瘸一拐的上前,想要捡起掉落身后的鞋子,一只大掌却先她一步,将鞋子捡起。
郗棠抬头,眼睛顿时眯成了一条缝,“父亲。”
看着郗棠通红的脸颊和额间密密麻麻渗出的汗珠,郗父板着的脸又青了两分,眉头紧蹙,“圆圆,你又胡闹了!”
郗棠毫不畏惧,“我急着去见大父呢!大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