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着老夫人伏身跪拜,又道:“孙女不知老太傅和周斐到底错在哪里,以至于天下人都要他们祖孙以死谢罪。但孙女知道,若不是周家大公子,孙女未必能活到今日。如今周家出事,孙女实在无法坐视不理,还请祖母成全。”
许氏本想再劝,老夫人却已经拉长了脸:“你若坚持要去,我也不拦你,只是你这一去,郁家定然护不了你,也再留不得你,你可想好了?”
郁筝早料到祖母会如此,面上倒无多少意外,她郑重朝着老夫人磕了三个头,道了声:“谢祖母成全。”
而后起身,头也不回地出了房间。
许氏看着郁筝毫不犹豫离开的背影,急得呼出声:“母亲!”
郁老夫人像是累极般,摆了摆手,道:“罢了,她要去,便让她去罢。”
郁筝并未听见身后祖母的叹息。
她出得院子,见棠叔已捧着桃木匣子在外头等着她:“四小姐要的东西,都在里头。”
郁筝接过匣子打开,她要的东西一样没落,朝着棠叔点头致谢:“辛苦棠叔了。”
棠叔在外头也听到老夫人和四小姐的对话,他看着眼前这个风尘仆仆的女孩儿,还是忍不住问:“四小姐,您真的想好了吗?”
此时天已大亮,阳光穿透云层铺洒下来,屋檐下倒挂的冰棱在暖阳的照射下逐渐融化,水珠滴滴答答落在青石板上,似下着雨一般。
郁筝看着檐上落下的水帘,想起那个在尸山血海救下她,为她处理溃烂伤口的温润少年。
她将匣子合上,低低应了声:“嗯。”
棠叔闻言也不再劝,他朝着郁筝行了一礼,道:“那便祝四小姐此去一路平安,达成所愿。”
***
凉州与盛京相隔甚远,郁筝一路风餐露宿马不停蹄,终于在腊月十八这日抵达了盛京。
凤仪宫正殿中。
金猊香炉吐着轻烟,皇帝阖眸靠在榻上,皇后挥手,示意前来通禀的宫人退下,而后轻声叹道:“这孩子……陛下当初赐她圣旨是为庇护她和她家人,如今竟为了个外人动用。”
郁筝的母亲出身江州黎家,十四年前陛下与她回京登基时在江州遇袭,是带着郁筝回娘家探亲的黎氏救了他们,并将他们带回黎家医治,陛下才得以活命。
而黎家也因此招来祸端,以致满门被屠,内内外外只剩了年仅五岁的郁筝流落在外。
陛下对黎家有愧,登基后追封了黎家满门,又派人寻了郁筝数年。
寻回她后,更是把对黎家的亏欠,尽数弥补在她的身上,破例封赏不说,还赐了一道空白圣旨于她,允她一个愿望。
有宫女进来添香,皇后抬眼往门外瞧去。
外头不知何时飘起了雪,院中枯枝上已经覆了薄薄一层白,风尘仆仆的女孩儿双手举着圣旨,挺直着背跪在雪中。
皇后看了眼陛下,见他双目未睁,到底还是不忍心,提醒道:“陛下,下雪了,不如先让这孩子进来再说。”
皇帝揉了揉隐隐发疼的太阳穴,淡淡道:“她要跪,便让她先跪着。”
皇后见陛下执意如此,也不好再劝,坐在榻边给皇帝按起太阳穴。
一时之间,殿中只余下多宝阁上的沙漏声。
沙漏即将见底时,陛下又突然开了口:“朕昨晚,又梦见他们了。”
说是梦,其实也不是。
盛京城外,一眼望不到头的流民跪在风雨中,请求他废除新政,斩杀祸国殃民的妖臣,给他们一条活路。
那一片乌泱泱的人里,下有嗷嗷待哺的婴儿,上有年近七旬的老人。
他们无一不是瘦骨嶙峋,衣衫褴褛。
昏暗的房间中,年迈的太傅在听完他的话后,沉默良久,终是颤抖着手接过他递上的鸠酒一饮而尽。
在太傅倒下的同时,浑身浴血杀出重围闯进来的周斐发了疯般提剑朝他刺来。
这一幕幕已成了他的梦魇,夜夜缠着他。
皇后出声安慰:“陛下最近太累了。”
皇帝却摇了摇头,执意问:“你说,朕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皇后按在皇上太阳穴上的手微微顿了顿,半晌,只说了句:“臣妾不知陛下是对是错,但臣妾近来总想起当初和陛下回京路上的所见所闻。”
当年所见……
皇帝闻言,那些遥远的记忆慢慢清晰起来。
绵延千里的裂土,十室九空的废城。
抱着孩子的衣衫在街上游荡的疯妇人。
被拖进小巷□□破裂而亡的小乞丐。
争相抢食子女尸体的夫妻。
被逼得走投无路投河自尽的老农,申冤无门反被虐杀的农妇。
打死流民却毫不在意,扬言不过是罚几两银子罢了的公子哥儿。
哭着说若不是被这世道逼得没了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