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锦心中一万个不想来,只因周维儒极力要家人齐整团圆,这才不得不来。月白色素软缎裙衫儿,浑身上下也就一只碧眼玛瑙素簪子倒是好成色,寒酸的叫人看不上眼,淹没在众人中甚是平平无奇。周玉汝看不上,她最爱出挑、华丽,翻了翻眼:“我母亲说她是纸糊的灯笼,不中看也不中用。故意称病躲懒不肯来跟前伺候,正要作筏子调教她。”
“你呀,也就在大伯母面前逞个强。今日大伯父和长辈们都在,我看你还是消停些。嫂子病了许久,当着众人,咱们一同去请个安,没得叫人说咱们做小姑的没规矩。”
“呸,让我给她请安,痴心妄想!”
一言不合,先立起眼睛骂将起来。
“我同她八竿子打不着,做起顺水人情不费事,感情上次被骂的不是你!我同她现是二百文的人情,大可不必。因着我,她被母亲罚了,又被她男人骂了,对我能有好心思?彼此间皆是鸡食放光草,心知肚明!左右我有母亲有哥哥,怕她作甚!你愿意去自己去,她头上的簪子倒是个宝贝。你不懂我说予你听,取一碗水,簪子扔进去整碗水都是绿的,这叫‘满绿’。你唤她声‘嫂嫂’,看她能不能赏了你……”说毕,捂着嘴痴痴的笑。
好,很好,每句话必揶揄人,不刻薄就不会说话!周玉簪心中恨极,面上依然淡淡:“我还是劝你识相些,今儿人家夫君也在,你要刻薄人家,大哥哥势必不会坐视不管。”
“别叫我笑岔气,她夫君额上乌青消散了没?她夫君真疼她还会把她禁闭这许久?瞧你那畏首畏尾的不成器的模样儿,我今儿偏要逗逗这病猫子,看有没有人护着她,让你看清她在这府上的地位,输个心服口服!”
很好,上道了!既这么厉害,只管放手做,我只等看戏。
“嫂嫂你看。”
周玉暖正同苏锦谈论一盆青色菊花,说:“我最爱这菊花颜色,往年见过黄的红的白的、绛紫、粉白。这青绿色头一回见,一朵朵的饱满硕大的花盘像盛极的牡丹。这颜色不妖不艳,庄重又肃穆,嫂嫂教的诗中有云‘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可它一点也没杀气,好像与世无争,谁都不为,它只是它。凌然独放,孤芳自赏,真的是别有一番滋味。”
周玉暖沉静在诗句中,应时应景回味起来,只觉满口余香。苏锦兴致缺缺,往日还能谈论一番,今日只是干听着不做声。她被周彦邦拘着,本来就不想来。奈何公爹发话不能不从,来时又见满院子都是人。外头爷们都在,天杀的‘夫君’也在,她更加寂寞无声。她最怕周家场面上的‘其乐融融’,总有人调嘴弄舌,搬弄是非。她见识过几次,不问便不说话,安静似这盆菊花。
“你知道什么,这是南省供奉给我父亲新培育的品种,你只知花好看,名儿更好听,人曰‘玉面青牡丹’,正是此品种。”
周玉汝的解释引来众人议论纷纷,无不称奇。有婆子问到:“斗胆问姑娘,这样贵重的花儿,约摸什么个价儿?二十两能一盆?”
“哼!二十两买个叶儿都不能,单这盆儿就是紫砂泥卉的,连盆带花二百两。今儿能看到,是你们的福气,多看一眼赚一眼,过了这季可就没了。”
哎呀呀,众人皆惊,连孔氏也不觉惊叹于它的昂贵。袁氏瞪她,这丫头又开始狂了,开口只当别人都是傻子,处处咬尖儿,吃屎都要冒尖儿的。一盆子花吹的天上有地下无,说破天也就一盆子花,枯萎败谢还不是一样。
苏锦则心中罕纳周玉汝的狂傲,和周家的靡费挥霍。如今天下甚不太平,南边水患,饿殍无数。四处匪患不止,北边狼烟未息,朝野党派纷争不休、党朋斗争之激烈。英将军之死,足以见朝中奸佞之党横行。大量流民涌入帝都,皆被困在城门之外。
有大户余庆之家,在城外搭棚舍粥,也算积德行善为天家解忧。到了落金叶子的周府上,竟无人提及,这个时候还大费周章,奢靡无度的炫耀这花儿,不积阴德,不怕折寿,当真不怕天雷诛杀?!
这里可是堂堂三品大员,顶顶富贵煊赫的周大人府上,闺阁中女儿家无知,男儿也如此?各个安享尊荣,无人问津世间疾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