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清早已有了些热意,朝阳落进湖面碎成金粉,随着绿绸般的流水游向隘口,忽而地势一低,跌进下边的池子里,一阶又一阶往下追逐嬉戏,飞花碎玉,如烟似雾,哗哗奏乐,最后汇入河里,波光粼粼。
河岸左面为林,右边高地有石阶,尽头便入碧风别苑,亭廊曲折,视野开阔。
这里的山水见惯了来玩乐的权贵名士,他们坐在亭中题诗作画,岸边垂钓,又或者撑着小舟高歌一曲,笑声在山间回响,何曾见过这些武林侠士,三五个凑在一块,分明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现在却一句话也不肯多言,浑身上下写着“勿近”二字。
丘璜在亭外看着这些来人,只要不是盛凝烟,他就小小地松一口气,但真看到盛凝烟时,他喉中泛苦,方才已经很明显地劝过她不要来,还是跟着欧阳荻一起来了。他紧了紧手中的剑,连卫展嵘都觉察到他的异样。
“小丘。”卫展嵘提醒。
“师父。”丘璜醒过神,尽量让绷紧的身体放松,见廊下的盛凝烟看了过来,冲他微微点头,他几不可见地颔首回礼,瞥了身前的卫展嵘一眼。
徐青寄和欧阳荻、盛凝烟来得不早不晚,晏阳天也是刚到,他不敢做迟来的压轴人,若非戚灵之的原因,不一定有人给面子来,比如那位下巴略尖的青袍男人,和他身旁身着褐色短打的男人,他们一个是重月山庄的大长老刘十安,另一个是关山阁师叔辈陈言一。
刘十安与陈言一对徐青寄颇有好感,作风正派、谦和有礼,再有自家小辈时常和他玩在一块,听惯了好言好语,更加偏向了。他们此时坐在栏杆上,刘十安先打破这一凝重又尴尬的气氛:“两位贤侄可还好?”
“尚可,多谢刘师叔挂心。”徐青寄随欧阳荻也称他为师叔。
陈言一声音粗犷:“眼睛不会看呐?这废话问的,难道要他俩说‘师叔,走不动了’,你要咋的?背回去嘛?”
这俩时常拌嘴,昨日还为了一根鸡腿大打出手。
徐青寄但笑不语,将这些人一一扫过。
此间众人无不是经历刀折矢尽的万人之敌。于他们来说,最好的战利品是清扫各个门派时所得的兵刃利器、武书秘籍,战后论功行赏,封勋赐田赏金银,在这巨大的利益驱使下,蛰伏的欲念在一次次追击复燕党的获胜中膨胀,犹如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各州势力心照不宣联手结盟,或守或攻,连闲散人士都找棵大树靠着。
现在还多了个势弱的燕地江湖,更让他们在算计的同时,警惕自守,今日的战友,明日就会是敌人。
不多时,连住处较远的唐晓舒和曾鹿也已至,唐晓舒不喜人多到了一种能离多远就多远的地步,站在花型拱门边上不算,半边身子也掩在曾鹿身后。
刘十安问:“谈兄呢?还有向先生呢?”
他问的是翠羽书斋谈旭。
这亭廊左右数丈,到唐晓舒那头的距离更远,他们只是和平常一般开口谈话,声音传到对面就好似在耳边一般。
亭子正中,晏阳天身边的侯风行道:“未给向先生下帖,至于谈长老,他伤重动不了身。”
“徐少侠昨日对南北通,此刻不也还在这。”说话的是赤云帮帮主谢扶摇,她暗指谈旭是装的。
突然被点名,徐青寄道:“谢帮主,在下与谈师叔私交甚好,莫要挑拨。”
欧阳荻眉毛一挑,与盛凝烟对视一眼,他俩都难得见徐青寄不给人面子,也暗骂谢扶摇活该,徐青寄的随和是无所谓外界,并非软柿子,两人不禁看起戏来。
“谢师姐素来直爽,断无此意,徐少侠未免太过敏||感?”
说话的这人坐在假山上,他身形高瘦,皮肤黑中泛红,后颈皮的褶皱更甚于常人,双手布满老旧的疤。他乃是泰江八寨的寨主之一卓问川。
“赤云门人五百有余,谢帮主打理上下二十多年,一句直爽未免看轻谢帮主?”徐青寄充分展示现学现卖,蹩脚挑拨两人,又淡然道,“在下虽为晚辈,又负伤在身,但若别有用心算到我头上,徐某亦不惧。”
他的声音明朗清晰,语速也是缓缓道来,但其中暗含的压迫,让卓问川心头一凛。
“好!本寨主就来领教领教。”卓问川从假山上跳下来,一拔刀,刀上银蛟盘踞,刀柄蛟头狰狞。
“徐小友言重,谢帮主是关心则乱。”那千峰门门主石心连忙出来打圆场,“卓寨主,今日召集大家是为清剿戚灵之一事,同道朋友,切勿动刀自伤。”
那谢扶摇一口闷气咽下肚子里,在廊桥上遥遥拱手:“关心则乱,徐少侠见谅了。”
卓问川这才收刀。
徐青寄此时面朝东,朝阳金光点在他的双目里,如炬、犀利,有别于往日的温和平静,他缓缓收回压在腰间剑柄上的手,一条桃粉色剑穗轻轻晃动——已不是昨日染血的那条了。
这剑穗晃进曾鹿眼里,分外扎心。
徐青寄看向晏阳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