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1 / 3)

“这酒贵重,你可千万别自己喝掉了,知道吗?”阿满说。

她的声音很轻。邵雅之几乎和她挨肩站着,才能听清。

邵雅之看了看手里的青瓷壶。颜色莹彻,大肚细颈,颈上有盖,盖上及瓶身有数个小环,用红绦系结固定,看着精巧雅致。他一手握着底部,笑着掂了掂,说:“有必要给到这个吗?这种名酒,我怕我忍不住。”

阿满急急“嘘”了一声:“你小声点。别给听见了。”

“阿娘,你不要这么紧张。我看大妇也没什么特别的。”

“你不知道那女人为什么叫虎妇吗?”

“不就是像老虎一样凶吗?”

“虎能夜视,又善听呀。听说她的耳目确实异常灵敏。”

“虎妇是女人。女人都一样,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阿满见自己儿子一脸得意,便问:“怎么?你和大妇已经有眉目了?”

“那种多年独守的女人最简单了。我看她对我也是眼巴巴的,我说什么,她就作什么。到手只是迟早的事,何必浪费这些酒食去讨好她?”

“你傻呀?那女人是什么家底?这些酒食算什么?等你弄到她的钱,山珍海味叫你吃到吐出来。”

“到时一定不会忘记阿娘,叫阿娘跟我一起吐。”

阿满听见这话,心里一阵欣慰。

她这个么儿,本名毛布,自小眼高手低,好吃懒作。这个时候天下多事,课赋也重,繇役也烦,民户隐匿漏脱者众多,毛布很快也从阿满家的籍簿上失踪了。从此游涉于村落之间,有一餐,没一餐。

有一餐的时候,就是作佣客,砍柴伐木,牧羊放牛。

没一餐的时候,就是捉鱼蟹,采藻荇。或者找个妇女,吃穿用她。

上一个是麋村的一个寡妇,姓杨,故夫是个书生。丈夫病故之后,杨寡妇便守着一间瓦屋,二箱书籍,三分遗财,平淡度日。毛布缠上她不久,杨寡妇就死了。

数月前,阿满到麋村去看他。

夏日午后,阳光正好。杨寡妇的那一间瓦屋看着却是湿淋淋,凉森森。

屋顶用乌黑的筒瓦垒成山丘形状,破了多处,也像乱石堆。灰黑的水痕从屋檐下渗开,将土墙印得深深浅浅,像恣意泼洒的墨渍。墙角重碧,绿中带黑。

屋前有棵梧桐树,枝枒的影子斜斜映在屋前。一地零星的苍黄的落叶,随风乱转。

木门半敞,阳光像残灯一样映着屋内。

一张杉木矮足短榻。榻前一片狼藉,七零八落倒着方形陶酒壶、黑釉唾壶、瓦罐、铜盘、漆杯,彷佛刚刚经过一场酒宴。榻上搁着一个圈足方形铜酒樽,里面除了短柄铜杓,还积着一点酒液。酒樽旁边一张三足红漆曲凭几。

几上斜斜搁着一只手,臂上枕着一张脸,掩着乱蓬蓬的发。

阿满推开门的时候,阳光与风汹汹突进,那头乱发也跟着徐徐涌动。

“毛布呀!你是打算喝死在这里是不是?”

阿满一面叫骂,一面将挡路的壶罐杯盘踢开。豁啷声响,不绝于耳。

“你看看这里!像什么地方!你看看你自己!是什么样子!”

她直走到榻前,将榻上的酒樽一推,一屁股坐下来。搁下肩上的黑布幞。

毛布的脊梁缓缓伸直,仰起头,靠在墙上,吁出一口气。

他瞇着眼说:“阿娘,你来啦。天亮了呀?”

“天都要黑了!我说你呀,每天就知道饮酒作乐,醉生梦死,现如今把那女人剩下的一点钱财也喝到底了。你们没有成婚,这瓦屋永远也轮不到你。哪天官长再次查阅户口,或者这事传到三长那里,把你一屁股踢出去不说,还要把你的户籍落实了,田租户调,征繇苦役,一项都逃不了。你以为你能在这里待到天荒地老?”

魏国的村是一个俗称。据说村这个字,本来是屯聚的意思。

大概在汉朝的统治崩溃,地方势力割据,农民像水一样在中原流来流去的时候,开始把那些聚居在山野间的人们叫作村。后来魏国实行均田,创立三长──五家一邻长、五邻一里长、五里一党长,也把村落作名义上的拆分,划进乡里的管辖。

虽然字面上说得很好听,普天之下,谁不编户。实际上村野还是村野,天高地远,难以穷究。

毛布与杨寡妇没有名分──毛布当然也不能有名分,瓦屋牢牢录在杨寡妇的资簿,他只能像个幽灵一样住在这里,等着被人驱赶的那一天。所以阿满这样骂他。

毛布搔搔耳朵,扭头去拿短柄铜杓,在酒樽里耙两下。高高举起,搓尖嘴,就着杓边啜饮。然而实在太少了,咯噔一声,扔下铜杓,委屈地说:“阿娘,我渴了。”

阿满摇摇头,解开布幞,拿出一个铜壶,重重放到他面前。

“粱米酒。我从小妇那里偷来的。”

毛布喜不自胜,开壶畅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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