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犊车驶过不执居的院门,解叡那边的贵客恰好走至中庭,远远看见牲畜与车架进了宅院,每个人的面上神色各异,十分精彩。
解叡送客出来,却见众宾客止步,抬眼只见了个后车毂,依稀听见牛蹄落地的声响。
年轻门客一头雾水:“那是何物啊?”
旁有一多事者道:“听着应是犊车,解氏竟让畜生走了人道,那我等再出门去,岂非走了畜道?”
傅氏族亲只是皱着眉头,一言不发,似是对所见所闻颇有微词。
方才开门的仆役屈身上前,绕到解叡身边,紧张道:“家主,女君执意要驾车入宅,像是身子不大好了,连车都下不得……”
解叡脸色骤变,关注着傅氏那头的反应,险些端不住面上的表情。
他若无其事上前,寒暄道:“我与君相谈甚欢,君此番回扬州,也不知何日再见……”
傅氏族亲扬了个笑脸,笑意却不尽眼底:“君不必忧怀,傅氏在荆、扬两地的生意来往颇多,等下月再过荆州,我怎能不来拜访?”
解叡一听这话,心沉了下去。
傅氏族亲的言中之意他听得甚是明白,两家走动当然可以,不过是要在傅氏来荆州办事之时,顺便拜访探望,而解氏去不去扬州,他们傅氏管不了。
送走上门的贵客,解叡回到玄德院,坐立难安。
他唤来侍从:“你去女君的院子,把她给我叫来!”
侍从道:“家主不成啊,奴已去问过了,女君外出不小心淋了雨,病得厉害,现已请了医士上门来看,怕是过不来的……”
解叡脸色铁青,他为显仙风道骨特地蓄的长须,看上去都萎靡了不少。
“好好、好,那就等她能见人了,我这个家主亲自去看她!”
*
解尽欢刚入道隐院,趁着还有精神更了衣,赶走了解氏宅中想要帮忙的僮仆,把事情都安排了下去。
她念着车上昏迷不醒的人,对两位侍女说:“我知你二人力弱,没法把人弄去太远的地方。”她指了指西侧的方向,“把他先拖去柴房,待会儿医士替我看完诊,你们就说家中办事奴仆走山路,遇了野兽贼匪,身受重伤,麻烦他顺道救治。”
“可是……”兹事体大,鸢飞略带犹豫。
解尽欢耳边似乎听见了应答,却听不进明晰的字眼,她在榻上呼吸逐渐粗重,攥紧被边,彻底晕了过去。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只记得期间喝过两次药,鸢飞和青林还扶她半起身,进了点稀粥。剩下的时间,她都是在半梦半醒间度过的。
一直以来,解尽欢都对身边发生的所有事,怀揣着强烈的不真实感。
她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周遭没有任何熟悉的事物,有效信息都是她从别人嘴里套来的,高度紧张的精神支撑着她挨过了三个多月。
在触及江恕的那一刻,她与这个时代终于产生了连结。
她是真实存在的人,江恕也是。
此刻松懈下来,她终于睡了一次深沉的觉,像是把先前损耗的精神,一次性全补了回来。
露清月白,又是一个静谧之夜。
解尽欢睡梦中总觉得身上沉重,像被什么东西压着,叫她睡不安稳。
她迷茫着睁眼,却见一个黑乎乎的脑袋,压住了她的小臂。
“鸢飞?青林?”她看不真切,轻唤试探。
那人睡得很沉,整个人瘫坐在地下,上半身则趴在她睡觉的榻上,好似等了很久,耐不住困意才睡去。
解尽欢起身,凑上前去细看,却发现眼前之人竟是个陌生男子。
“谁?!”她一时慌乱,将手强行抽了出来。
男子终于有了动作,抬起头来,他见解尽欢清醒,一点儿都没有被发现后的紧张,反倒满眼喜色。
他极尽轻柔地唤了声:“阿姊。”
这回轮到解尽欢懵了,她现在是解氏最年长的女儿没错,可她记得,剩下那个弟弟是乔婠的儿子解纷,此人不务正业,四处游荡,虚伪的性子完全随了她那便宜爹,从来不与她来往。
既然不可能是解纷,那她榻边这位又是谁?
解尽欢不敢贸然开口,扶额装晕,暗中拉远了与这男子的距离。
却见男子欺上身来,满目关切:“阿姊怎么了?是不是又难受了?”他一双眸子亮得如黑夜繁星,形貌昳丽,看样子比她小不了多少。
解尽欢拦了一下,道:“无碍,缓上片刻便好了。”
男子这才整个人缩回去,目光却始终黏在解尽欢身上。
良久,他发觉解尽欢的冷淡,竟失落地垂下头去,自言自语道:“阿姊搬来道隐院,却这么久都不曾来看我,想来是和那些人一样,视我为不详,既然如此,阿无从此不再来扰。”
阿无?阿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