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周末的天空很灰,淤着层层叠叠的铅云,南方初冬的阴风也刮不开这片云。
云城殡仪馆门口种有成排青葱的柏树,树木成林,庇荫着阴阳两隔的亡灵。
林琅穿一身警服,很早就到了殡仪馆。但他不急着进去,只是站在其中一颗柏树下,等一个人。
徐楚将方向盘左摆右甩,终于完成一个还算漂亮的侧方位停车。
她理了理及膝的黑大衣和黑长裙,开门下车。
树林边,那个高挑的人身着藏蓝警服,隔着很远的人丛,一脸沉静地看着她。
活到三十岁,她才发现理想能给人气质,而气质比端正的五官更能塑造男性美。
被她捧在手心的,天性柔情的男孩终于长大成了男人。
想到这,徐楚浑身的热血沸腾起来,竟有些不好意思。
她走向他。
徐楚背着手走到林琅面前,颇为拘谨地向他颔首。
“好久不见。”
他先笑了,抬高警帽的帽檐,露出一双深沉的眼睛,长臂绕到身后,牵住她的手,把她整个人拉到他眼前。
“想我没有?”
简单几个字,就化开小别后的冷场。
徐楚看着眼前如此硬挺的林琅,脸微微发烫。
他一下就有了男子汉的那种好看。
她漫不经心说,“还行吧。”
“这样啊……”
林琅一只胳膊搂过徐楚,温热的大手焐上她的后腰。
他认真说:“但我很想你。很想,很想。”
徐楚今天没有化妆,一脸素净,但娇俏的五官仍带有猫科动物的灵动。
他很近地看着她,近乎着迷,指腹扣上她嘴唇,轻柔摩挲着。
仅仅是这样对视,引起的战栗就从未平息。
徐楚嘟起嘴,眼睛斜着林琅。
“林警官,只摸不亲,算什么男人?”
他笑说,“激将法,并不高明。”
但还是着了道。
他偏过头,让她小小的脸罩在宽大的帽檐下。覆上她的唇,她成熟的身体便处处是感知,处处在细微地颤抖。
所有的疼与爱,所有的牵挂与思念,千言万语,都被这一个轻柔的吻凝练,提纯。
上午九点半,杨小江的告别仪式开始。
江安区公安分局具体负责这场仪式。由于杨小江协助破获“9·12”专案,省公安厅刑侦处和分局领导都前来参加追悼会,以组织名义对杨小江家属表示慰问,以个人名义参加告别仪式。
告别厅里,大理石瓷砖冰凉,白晃晃的射灯打下来,满室光线明亮,却把每个人的脸映照得无比惨淡。
小江的遗体安放在十几个花圈后面。
他穿着警服,警徽以下的身体被一条洁白的绸缎覆盖,被打穿的腹部堆着一束鲜花。
小江紧闭眼睛,第一次取下了圆框眼镜,苍白的鼻梁上有鼻托留下的淡淡压痕。
他是那么安详,恬淡,上前致意的所有人都以为这个内秀的南方男孩只是睡着了。
省厅领导和分局局长刘洲做完短暂的讲话,最后是中队长吴书达代表全体刑警致悼词。
林琅牵着徐楚的手,站在人群最外圈。
他一脸冷然地盯着几个满头花白的领导,然后视线流转,定到灵堂边一身缟素的年轻女孩脸上。
小江第一次见面就爱上的女孩,他的未婚妻,此刻随意地把乌黑长发盘在脑后,挽成一个髻,耳边别一朵盛开的白玫瑰。
有种心如死灰的美丽。
她看上去并不像李师庭所说的那样崩溃。
她并不悲伤,看起来很平静,甚至木然。
紧接着,一个更痛苦的念头浮上林琅心头。
他明白,那是早已过限的悲伤。
一想到这,林琅就感觉胸口像被重锤撞击一样。
他压抑着那股蔓延开来的钝痛,不可抑制地想到徐芳琴撂下的狠话。
“这次是他,下次保不准就轮到你。”
“你除了一条贱命,没有什么可以许给她。”
某一天,当他安睡在鲜花之中,徐楚也会这样平静又茫然地望着他的遗体吗?
那样生动的、眼睛都会说话的一张脸,再也不会腾起血色了。
林琅鼻腔一酸,不由得捏紧徐楚手心。
徐楚从恍惚中收回视线。
他才意识到他们看向的是同一个人,心中想的是同一件事。她挤出一个苦涩微笑,把林琅的手拉进自己大衣口袋,用力攥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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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仪式结束后,各位来宾依次退场。
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将把小江推向火化场,警队一行人和家属们迟迟没走,目送着小江从侧门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