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成珏一入军帐,一股浓重的血腥气,便扑面而来。
纵使他对战场上的厮杀,早就习以为常,但这足以掩盖草药味的腥浓气息,还是使得他暗沉的双眸,有阴冷的戾气翻腾涌动。
行塌上,双目微阖的男子,缓缓抬起眼:“成珏,你回来了。”
顾成珏眼望着其眸中斑驳的血丝,近来习惯上扬的唇角,现已紧崩成一条直线。
他走向行塌前,敛目躬身行礼:“将军,是我来迟了。”
语罢,顾成珏的双唇却仍无声张合,随即,于袖口出摸出一个瓷瓶,递与将军。
战场上厮杀尚且配合默契,更何况读懂顾成珏的唇形。
将军接过药瓶,解开其上的药封,将瓷瓶微倾,轻含过一粒。
小小丹丸于口中顷刻间化开凉意,丝丝缕缕顺着咽喉滚入,途径五脏六腑之时,却转化为润泽经脉的暖流,使得忍痛的后心,灼发出融融暖意,似受了仙人点化般,于温柔的养护中,滋生出新的皮肉。
感受着如此奇效,纵使身经百战的将军,也不禁有些怔愣。
他轻扬起瓷瓶,满眼赞许地对顾成珏点点头。随即,他将事先备好的特制纸笔,递与眸光微融的顾成珏:“许久不见,你一路上风雨兼程,咱们还是坐下相谈吧。”
顾成珏唇上接续回应,双手却抚于膝间,书写起密文。
——是我连累将军了。
将军将密文借烛光览阅后,与顾成珏相视一眼,轻轻摇了摇头,便将纸张于烛火上顺势引燃。
新更换的信纸上,将军指尖轻移,书写起他的回言。
——总会有这么一天。只不过,被他们抓住了一个大好机会罢了。敌国攻入军营,我上阵杀敌之时,才好遣动内应,趁乱诛杀于我。
他们嘴上的慰问,有来有往,手上动作亦接连不停。
——你我之前,虽已将王姓兵卒之流清算过一回,但近来军中人心涣散,想必又被趁虚而入,生出许多异心之辈,是我不察,成珏不必自责。
看到这里,顾成珏剑眉紧锁。
——那些人,还真是死性不改。
——你如今虽被举家流放,但你骨子里流的血,到底是要与陛下血浓于水,永远不可与皇室分割。有了这点,他们便宁可错杀,也不可放过。陛下膝下本就子嗣单薄,自先太子被以谋反论处后,各路宗室亲王便对那皇位虎视眈眈,其党羽更是各拥其主,不可谓不蠢蠢欲动。而如今,陛下年事已高,年初,膝下仅存的二皇子又因遇刺受惊,至今缠绵病榻。前些日子,陛下已于各地暗访名医,虽是暗访,但如今,既已使你我得知,想必已是无济于事,早已落入了那群虎狼的耳朵里。而陛下为此积郁于心,更是已有两月未上早朝。如今,无论是二皇子的病情,还是动荡的天下人心,皆已现无力回天之势。
顾成珏凤眸微动,深沉的眸底,闪过一丝蔑然的冷意。
这场蛊中的厮杀,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精彩。
只是,以权欲为名的利场,始终不断更替,永远不会有真正的赢家。
想到这里,顾成珏不禁哑然失笑。
——父母之爱子,则为其计深远。只是陛下为二皇子机关算尽,却到底还是败在了权欲手中。现今,皇室子弟已除,接下来便是各位宗室子。所以如今,他们这般迫不及待,又似杀鸡儆猴的想要将我斩草除根,想必是已角逐出了真正的蛊王。只是,不知陛下的病体,还能在他们的催折下,强撑几时?
见到这番回复,将军深深望向顾成珏,眸光流转。
——在此之前,陛下为稳定朝政,定会抉出一位可以与之匹敌的对手。
顾成珏睫羽轻颤,不假思索地曲起指节,将紧攥的信纸引燃。
——但想必没有人会比陛下更清楚,宁王府上下的冤情。
将军凝眸望向顾成珏,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只是需要一个趁手的工具,即使,那会是一把双刃剑。你从前,便是宗室子弟中的佼佼者,文可书写出令陛下赞誉的锦绣文章,武更是不及弱冠便闻名疆场。若是陛下肯从群臣之中,推出几只替罪羔羊,一切的祸患,便可在他寥寥几句金口玉言中,迎刃而解。而你,便又可以是惹得万人空巷来见,在京中受万人赞誉的宗室子。
顾成珏擒着信纸,久久凝神。
将军见此,眸光定定,朝他点点头。待顾成珏再次将信纸燃灭成烬,他意味深长道:“成珏,时间已到,咱们该换药了。”
顾成珏眸光扑闪,颔首道:“是,将军。”
走出军帐,冷冽的北风,便通袭顾成珏全身。
他吩咐过帐旁一侧的看守,下去传药。
随即,他远眺着南边光洁的月辉,深呼一口气。
北风将他周身裹挟的血腥气冲刷,却未能将他心中的躁郁消散。
这一世,二皇子遇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