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兔是这样的讲理要脸,与许长手中读不进的圣贤书简直一拍即合。
书上更教人礼义廉耻,教人遵礼守义,白兔一个字一个字地把它们记住,在泥泞的地上,默写下长篇的词句。
她从许长那里学认字,学会了就去教妹妹,握着妹妹的手,一笔一划地写“白兔”。
白兔指着自己:“我。”
妹妹说:“我。”
“笨死了。”
白兔爱怜地摸摸妹妹的脸,眉眼与她如此相像,可眼中总透着难言的傻气。
家中贫苦,春有又总是疾病缠身,卖兔子的钱给她抓完药就不剩什么了。
白兔攒了又攒,几年攒下六个铜板,在生辰那日,去铺子里买了碗面回来,卧一个荷包蛋。
蛋给娘吃,感谢她将自己捡回来,面给妹妹吃,让她过一个饱足的生辰。白兔坐在一旁,默默地想,虽苦且艰,但康健团圆,愿求岁岁年年。
自打从许长那里认得了字之后,白兔开始如饥似渴地念书。
她有那样多的繁事要做,每日一睁眼,要清兔笼,割草,喂兔子,烧火做饭,给娘煮药、按背,给妹妹缝衣,洗衣裳,打水,理屋子......林林总总,细细碎碎,把她像陀螺一样抽得滴溜溜转。
而当一切都做完之后,她还是要挤出时间来,借着那么一点点儿的月光,把书用眼给吞下去。
她什么书都看,有了疑惑就去问许长,然而聪慧至极,时日一长,许长便应付不了她了,只好将她的问题,文章拿去学堂问夫子。
去罢回来:“好你个神童,深藏不露啊,夫子决计不信这是我能想出来的,追问了我许久,差点露馅。我看啊,你也别问我了,干脆同我上学堂去!”
白兔犹豫了好几日,放不下家里的活计,可是许长对她旁敲侧击,说:万一念得好了,能考科举喔。考上贡生有粮米拿喔。能免费领纸笔喔。饼果都是不要白不要的喔。女子也可以考喔。
说得她心痒难耐,终于许长那一日道:你难道就打算这样一辈子?
和春有一样,养几只兔子养到老死,在村子的后山里,庸庸碌碌地活着?白兔,你这样聪明,就应当走出去,即便是念不了书,不还能去做修士么?低层的修士苦,可也比你这样好。
许长讲:“我就直说了吧,我那学堂里,最近新来了一个夫子讲课,是岚燕城执事。你懂我意思么?
他就是来选学生的,周围的学子便是几十几百两的扔银子,都要往我那学堂里挤,就为了能上执事一日的课。是他看了你的文章,当即就叫我带你上学堂去。”
“白兔,岚燕城是什么地方,你懂不懂?那可是天下人挤破了头都想进去的仙门!修仙呐!若是你得了那执事青睐,进了岚燕城,那就可就野鸡飞枝头,你要变凤凰了!”
修仙。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白兔不要长生,可是她想要出人头地,想要能够强过村里所有孩子一头,想要告诉他们,她不是怪胎,娘不是老巫。
娘是个天底下心最软最好的女人,她是天底下最争气有本事的孩子。至于妹妹,可以屈居其下,作为第二。
许长的话给了她那混沌的生活一丝希望。
于是等到娘身子好些的时候,她还是没忍住去了。
这是她第一次去镇里,那街巷对她而言是多么宽啊,熙熙攘攘,高楼大檐,车马如流,往来的人穿布袍绸衣,光鲜照人。
白兔睁大了眼使劲儿看,一切都稀奇,都让她自惭形秽。
这里没有人专门来笑她,可白兔忽然觉得无处容身,她的破衣烂衫,她用草编的露大脚趾的鞋,她那蓬乱而干枯的发,多难堪,多可笑。
她忽然觉得自己像只老鼠,在街上不由自主地就弓下了腰背,藏起自己的肩膀。
她强撑着,悄悄跟着许长进了学堂,看着那些学子鱼贯而入。
他们其中有人同自己年纪相仿,然而黑发顺亮脸色红润,佩玉带环,香气袭人。就坐在与自己一墙之隔的学堂中,却仿若与她相隔千里。
当日执事没有来。可白兔躲在窗下,依旧看得傻了眼,就连学堂放课都未曾发觉,被呼啸而出的学子们发现了身影。
“这哪儿来的叫花子啊!真脏,还把学堂都熏臭了!”
他们以袖捂着口鼻,像是在看乞丐,不,像是瞧见了一只老鼠。
这并非嘲笑,白兔从他们眼中看见的不是嘲笑,而是鄙夷。彻彻底底的,瞧不起,嫌恶,惊愕。
那学子眼中的惊愕击碎了她脆弱的自尊,白兔天资聪颖,瞬间就从对方的眼中读出了背后的意味。那个意思是,世上怎么会有人这样活着?
她比镇上的乞丐还要落魄,还要令人憎恶。从前未曾发觉的,如今都发觉了,她仿佛是到了今日,才突然睁开了眼。
从前为什么没有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