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国今年雪来得早,十月末就洋洋洒洒下了一场棉絮,还未来得及回归大地的枯黄树叶衬着一片雪白,倒也颇为好看。
卯时,天刚蒙蒙亮,第一缕阳光还在酝酿之中,京城尚未开始苏醒,安静的街道就被甲胄声和愈来愈近的脚步声吵醒。两旁商铺不时有人探头,想看看发生了什么,在看到前方骑着高头大马的太监时,又立马把脖子缩了回去。
御前大太监郭清驱马来到左相府门前,利落地翻身下马,一摆手,底下士兵出列叫门。
铁环与铁门相撞,发出震耳欲聋的“哐哐”声,急促有力,仿佛催命的号角。
堂屋内,罗玉凤被这声音吓得心里一颤,手一松,手里攥成一团的帕子倏然飘落,她下意识看向主位的丈夫温弦。
温弦踱步的身形一顿,目光仿佛被相府铁门牵引住一般无法挪动,他脸色惨白,看不出任何表情,低声喃喃:“来了。”
罗玉凤心里紧绷了一宿的弦“嘣”地一声断开。
与此同时,相府铁门被粗暴地推开,训练有素的士兵小跑进院分列两队,另有几小队进后院搜查,郭清高举手中明黄色的卷轴,高声道:“圣上有旨!”
自从心里的弦断了,罗玉凤整个人就仿佛失了魂魄的木偶一般呆呆愣愣,她麻木地跟着众人下跪,听见御前太监郭清尖声念着什么谋反,什么抄家,木然地看着那些士兵把屋子翻了个底朝天,贵重瓷器变作不值钱的碎片,诗书文章散落一地。
顷刻间,整洁的左相府变得乱糟糟,而她罗玉凤,作为左相府的掌家夫人,竟然像个局外人一般毫无感觉。
直到枷锁套在脖子上,罗玉凤才如梦方醒,颈间冰凉的触感好像毒蛇缠绕,让她无法呼吸。
罗玉凤看向温弦,却见平日里彬彬有礼温和稳重的丈夫根本不看她,只是面如死灰地向前走。
“夫君,”罗玉凤声音嘶哑,哀求道:“会有办法的是不是?”
温弦没应声。
“夫君?”
终于他看向她,目光甫一接触,就被后面押解的官兵呵斥,只得赶紧挪开。这一眼里似乎包含了很多种情绪,罗玉凤从没见过温弦对她露出过那种眼神。
自十六岁嫁到温家,罗玉凤与温弦不说如胶似漆,也算是相敬如宾,俩人同床夫妻十载,罗玉凤自认够了解她的丈夫,却在此刻心里生出了几分不确定。
没事的。罗玉凤安慰自己,就算温家倒了,自己还有娘家,父亲不会不管他唯一的女儿,况且自己虽然嫁入温家,但与什么谋反并不相干,还不至于到绝境的地步。
罗玉凤的父亲是兵部侍郎,膝下二子一女,从小对女儿十分疼爱,在罗玉凤嫁到丞相府之后升任兵部尚书,在朝中颇有威望。这也是罗玉凤信赖母家的原因。她深宅出身,又在丞相府管了十年后宅,早不是单纯的小姑娘了,比起对枕边人的担忧,明哲保身才是罗玉凤的首要目标。
身前尚有余地可转圜,罗玉凤心里的不安压下去了不少。
正在这时,一个官兵捧着个木匣子跑到郭清身前,罗玉凤偷眼瞧,那匣子是红木做的,上面用金线描的牡丹花样,十分精致,正是月前温弦送给她的生辰礼物。
但她素来不爱这些金银首饰,常用的几件都摆在梳妆台上,因此从未用过这匣子,就当个好看的摆件摆着。
而现在眼看着郭清从被拆下来的匣子底部拿出来几封书信,无须的嘴角微微翘起,不知是不是错觉,他似乎瞥了罗玉凤一眼。
脖子上的毒蛇越缠越紧,罗玉凤心脏狂跳,她张张嘴,发不出一点声音。
当日的一幕幕浮现在眼前,为何温弦送一个无用的首饰盒子给她,他难道不知道自己根本不需要吗?
罗玉凤猛地抬头看向前面跪着的男人,那人素来挺直的脊梁如今也被肩上的重量压弯,微微侧头,不与她对视。
“谁让你抬头的!”身后传来呵斥,一只手强硬的把罗玉凤的脑袋按下去。
地上的雪还没清扫干净,寒气穿过衣裙如藤蔓一般缠绕上来,罗玉凤微微发抖,死死盯着眼前一点,希冀看见一点绿色。
“得了,”郭清不疾不徐地开口,一抬手,“可以回去复命了。”
被推搡着往前走时,罗玉凤万念俱灰,她知道,一切都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