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泽川说附近就有一家德国餐厅很正宗。华灯初上之时,藤木座椅两端,冰镇啤酒隔空相碰。李寒露抿了一口泡沫,绵密醇香,伸出舌尖舔舔嘴唇,惬意叹道:“好久没喝啤的了。”
尹泽川放下杯子,看着她笑,“从前你不肯喝啤酒,说啤酒是苦的。”
“那是小时候不懂事。”李寒露抄起餐刀切猪肘,外皮酥脆,肉质紧实,“哪个脑回路正常的人去德国会不喝啤酒?”
在李寒露心中,德国一直是个特别的国度。在这个世人心中严肃刻板的国家里,李寒露遇见了她此生所见过最灵动、博学、风趣又浪漫的男人。他们谈论教堂中的彩绘玻璃窗,吟游诗人歌唱十字军的流血与死亡;他们说起宗教与童话,举起镰刀的死神在耶路撒冷聆听钟声,朱庇特神庙将荣光与衰败见证;他们讲到鹦鹉螺号穿过洋与地中海,弗兰肯斯坦注视怪物睁开沉睡的眼睛。他们提及太阳、恒星、黑洞及永恒:我们的诞生是入睡、是忘却;共我们升起的魂灵,我们生命的辰星。*
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
在得知李寒露学导演后,话题就变成了约翰·纳什天才与疯癫间的一线之隔、纳粹集中营中拯救犹太人的长长名单、DMC-12拉风咆哮、安妮公主在街边睡着。他们在午夜进入街边的一家小小影院,盲人男主角开着法拉利纵声大笑,当那首经典小提琴曲响起,李寒露拉尹泽川起身跳一曲探戈。李寒露穿着一件艳红长裙,裙摆随舞步飘逸出优美弧线,屏幕投射光线,照亮放映厅的狭小空间。
一切好像无比久远。
李寒露从猪肘里抬起头来,话题忽然跑偏,“你护照给我看看。身份证也行。”
“我没带在身上。”尹泽川从容优雅捻起餐刀,“为什么要看我护照?”
“你看过我的,为什么我不能看你的?”
“你如果想知道什么,可以直接问。”
“那可不行!”李寒露瞪大眼睛,脊背挺直,拿餐巾擦擦嘴角油渍,振振有词道:“万一你骗我怎么办?”
“你骗过我,所以就觉得我也会骗你?”尹泽川听来好笑,趁李寒露没注意,忽然伸手在她腮边轻轻捏了两下,“你怎么还是那么好玩?”
“不许捏我脸!”李寒露打开尹泽川的手,不情不愿撅嘴抱怨,“我又不是小孩!”
眼前的人相比八年前确实成长许多,可一撅嘴总是带着点稚气。尹泽川收敛笑容,正色道:“要说年龄,我确实比你大一点——好吧,大很多。结过一次婚,有一个儿子,十三年前离婚了,现在身边没有情人。这些就是你想知道的吗?”
李寒露确实对作为社会个体的尹泽川十分好奇,可尹泽川如此简单直接地坦白,李寒露反而不自在起来,别扭地托腮望天,“谁要听这些。是你自己要说的。”
尹泽川笑,顺着她的话哄她,“好,不是你问的,是我自己想说。”
这话的尾音显然没有后续,李寒露忽地不甘心,“你就不想问我什么吗?比如——我是什么时候回国的,现在做什么工作?”
“你大学毕业四年,所以回国时间不会超四年。至于工作,我听明澈说起过你,昨天刚把你去年制作的纪录片看完——所以相比于问你做什么工作,我更想知道的是,你如今去做纪录片究竟开不开心。”
李寒露差点被土豆泥噎住嗓子,“你认识明澈?”
明澈是为《大检察官》提供素材与专业意见的检察官顾问之一,明眸皓齿灵气逼人,好看得让人不舍得上交给国家,以至于李寒露知道她结了婚后纳闷好久什么样的男人能搞得定她。
“她先生是我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兄弟——你也见过,派出所接你出来的那个律师。”
李寒露猛灌啤酒顺土豆泥,“纪录片什么水平我不敢说,但我还是把明澈拍得挺好看的。”
“那么,”尹泽川难得追根究底,“拍纪录片,你开心吗?”
叉子一抖,在盘中划出明显声响。李寒露打印过好几百份电影策划书,至今仍有厚厚一摞堆在住处,却莫名不想将其中任何一份交给尹泽川,这会让她显得弱势而无能。
“谈不上开心不开心。用心做出来的,都是我的作品。”李寒露放下叉子,深吸一口气,“我想认识秦凯,你能不能介绍我们认识?”
那晚在party上李寒露见到过尹泽川与这位知名电影投资人相谈甚欢。虽然李寒露也想过以追车或者堵电梯的方式强行搭讪,可当今社会玩儿的就是个人际关系,与其在被评判作品前就被对方将印象分踩在脚底,不如借个东风省力省心。
尹泽川自怀中取出一张卡片,放在桌上,推到李寒露眼前。
“这是……?”
碎金一般的底色上,是一片银白星光。
“永久门票。你会在合适的时候遇见想遇见的人。”
纪录片进入后期阶段,李寒露却比拍摄时还忙——剪辑人手不够,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