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的几天,张巡每日都早早地辞了母亲,背着书箱前往书院。 春日的阳光暖暖地洒在他身上,富春江边点点白汀,生着不知名的紫色花草。 远处,山峦似眉,安静地浸在一片朦胧的水雾中,眼前,白色的水鸟在水上盘旋,水中清流激荡,鱼翔浅底,层层白浪冲刷着生满苔藓的石岸,空气中漂浮着花香。 眨眼之间,他便望见了书院古朴厚重的大门。 春日的江南水乡,美的像是陶渊明笔下那隐匿千年的世外桃源。 他抬头望天,做了个深呼吸。 神清气爽! 这几日熬夜的疲惫被一扫而空。 白日的时间总是不够用的,每天散了学之后,他都和许远,南八,三人相约着,在富春江边寻一个僻静之处燃起篝火。 他与许远对着那本《孙子兵法》与《左传》如痴如醉地研读,时不时还会兴奋地讨论。 两人都拿着树枝在沙地上比划个不休,似乎想用这坚硬的枝条画出书卷中所有的军阵演变之法,好动的南八只有在这时才会乖乖地蹲坐在地上,聚精会神地听着,想将他二人说的话一字不落地记住。而一向话少的许远也只有在这时才像打开了话匣子一般滔滔不绝,有时候声音比南八还大声。不知情的路人打他们身边经过,还会以为他们是在吵架。 可他们全然沉浸在只属于他们三个的世界里,忘记了疲惫和时间。直到家中人举着灯笼寻来,才意犹未尽地散去。 许远和张巡除了这两本书,还会讨论诸子百家,经史子集,每每讲到这些枯燥无味的内容,南八就会拍拍屁股站起身来,大声喊着我去捡些野果给你们吃,然后嗖地一声钻进已经漆黑的树林。 不知道南八是怎么做到的,总之他对这片山林熟悉得就像是自己的家一样,总是能找到甜美多汁的野果给他们吃。 可话说回来,南八的家又在哪呢,似乎从未听他提起,也没见他的家人来寻过他。每一次他都是最后一个离开江边的。 他总说无父无母,逍遥自在,天为被,地为床,男子汉四海为家。可许远不信那是南八的心里话,瞧他那一身破布烂衣,住的地方想必也是一个模样。 没有土地,没有父母,居无定所…… 近年来因为土地兼并与赋税沉重的问题,从边陲乡镇迁徙而来的人是越来越多了。 许远心想,南八或许是以流民身份流落钱塘的也未可知。 这几日,张巡回家一日比一日晚,他都推说是去齐夫子家中请教课业去了。 母亲一向不许自己与南八做朋友,若是被母亲知道自己仍在和南八交往,不知道会如何生气。 张巡摇了摇头,收拾好纷飞的思绪,抬脚走进书院,穿过一条长长的风雨连廊,直奔学堂而去。 学堂之中,一个白衣少年正笑看着他。 有人比他早到。 只见许远端正地在桌几前坐着,冲张巡笑道:“就快要旬考了,玩耍了这么些天,你的功课是不是全忘了?” 张巡气定神闲地将书箱中的书籍,纸笔,砚台挨个取出来,再用镇纸将一方洁白如雪的宣纸压住,不疾不徐地说道:“这些迂腐文章,我就是三个月不看又何妨,这次旬考的第一我照样拿定了。” 他冲许远潇洒一笑,“没办法,谁让小爷可是五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呢!” 许远笑道:“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上次旬考时,我可还没来呢。” “好大的口气。”张巡吸了吸鼻子,“远兄就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不知不觉间,张巡对许远的称呼已从疏离的“许公子”变成了亲切的“远兄”,而且他还叫的无比自然。 这其中的变化当然不止是一个称呼那么简单。 “这说大话的功力,放眼整个富春江两岸三十八村,只怕巡弟认第二,南八都不敢认第一。”许远冲他一挑眉,语气挑衅。 这样的许远,怕是连真叔都没见过。 他话音一落,张巡就冲他扑了过来,就在他举起双手,做好防御准备的时候,张巡却一把捉住了他的手边的一支毛笔。 “纸笔之下见真章!”张巡大笔一挥,一行利落俊逸的楷书留在纸上,墨香氤氲了一室。 “有征无战,道存制御之机;恶杀好生,化含亭育之理……” 许远一拍大腿,说:“时务策!” “正是。”张巡下笔不停,“这是前年春试所考的时务策论,我见此题甚是精妙,很不好答,难了我好几日了,头发都不知抓掉了几根,你来看看,怎么答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