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的江边篝火旁,只有两个席地而坐的身影。 “许远真是好脾气,”南八在听张巡复述了一遍学堂论辩中发生的事情之后,忍不住道,“你当着整个书院学生的面,指责他是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公子哥,这多伤远兄的面子啊!” “他的脾气修养,都是出类拔萃的,比我强太多了。”张巡低着头承认道。 此时,他心中的怒气早已消散了大半,他回忆着学堂论辩时自己那慷慨激昂的陈说,终于深刻意识到自己的态度会让许远多么的难堪。 他本想约着许远去买南八嚷嚷了很久的,一直想吃的烤鸡和冰酪,再在今夜的江边夜谈时,趁机向许远道个歉,缓和一下二人之间的关系。 可刚一散学,许远便推说家中有事,和真叔二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书院,只留给张巡一个逐渐远去的背影。 也不知他是真的家中有事,还是只是想寻个借口推辞,张巡能够感觉到,许远在有意避开他。 自己果然是个难以相处的人啊。 张巡凝视着通红的焰火,落寞一笑,“许远他肯定是讨厌我了。” 南八砰得一掌拍在了张巡的背上,大声道:“远兄向来不是个记仇的性子,只不过,任谁被这样驳了面子,即使不生气,也会想要自己一个人静一静的,大不了我明日替你将他约出来,请你们吃顿烤鱼!没什么事是我南八爷的烤鱼解决不了的!” 张巡看着南八明亮的眼睛,感受着南八拍在他背上所传来的热度,终于笑了出来。 他深吸了一口夏夜湿热的空气,在草木与河水独有的气息中感受到让人心安的力量。 张巡笑着说:“我现在就想吃烤鱼!” 南八忽得把手挥开,怒道:“想都别想!你和许远没和好之前,谁也别想吃上小爷的烤鱼!说好了要做一辈子的兄弟,你俩可不能说话不算话啊!” 张巡无奈笑笑,难得地承认南八所说的话是很有道理的。 说好了要做一辈子的兄弟,便该言出必行,说话算话。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便成了这样的性子,看似文弱,实则刚烈,心中总燃烧着孤僻的焰火,稍有不慎,就会烧伤自己,烧伤别人。 “实在饿的话,小爷可以考虑请你去林婆婆的食肆里吃些东西,”南八得意挑眉,“这些日子,我帮着码头的纤夫拉船,赚了些银子,虽说不多,可请你吃一顿还是够了,怎么样,要不要跟小爷下馆子去?” “我不饿,许远最爱吃林婆婆煮的饭菜,还是等下次叫上他一起去吃吧。”张巡掩着呜呜直叫的肚子,轻声问道:“你怎么又跑去帮纤夫拉船了?” 南八听着张巡话里仍惦记着许远,嘿嘿一笑,答道:“你瞧瞧这天热成了什么样子了,入夏以来,江上是一天比一天热了。太阳像倒扣的火盆似地悬在我头顶,划船的时候,真像在搅动一锅沸水,我那艘小船太小,船上又没有遮挡,根本没人愿意搭我的小舟渡江了,忙活一天,皮都晒掉了几层,也赚不到一点钱,拉船好歹还能多赚一些。” 张巡打量了南八一会儿,他到这时才发现南八今日的不同寻常。 往常只要他们在岸边升起篝火,南八好动的脾性必定按捺不住,上蹿下跳,没有一刻消停,不是钻进树林替他们采摘野果,就是张罗着要下河抓鱼,仿佛不烤上几条江鱼,这一蓬冉冉升腾的火焰就会被浪费。 而今晚,他却一直安静地坐在张巡的身边,实在是反常。 张巡忽然一把扯过南八的手,将其紧紧攥在自己的掌心,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在哪里弄伤的?” 他发现,南八的双手的虎口处居然缠绕了一层粗糙的麻布。 南八吃了一惊,连忙发力,想将自己的手从张巡的手里拽回来,他目光闪躲着说:“没什么要紧的,受了点小伤罢了!别大惊小怪的。” 可他刚一用力,整条臂膀都被牵扯,剧烈的酸痛感袭遍全身,疼得他龇牙咧嘴道:“好痛!” “这叫一点小伤?”张巡的脸染上一层薄怒,他动作不停,几下便将南八潦草包裹的麻布扯了下来。 麻布之下,一条沿着虎口开裂的伤口暴露在空气中,皮肉外翻,伤痕很深,露出黑红的血肉,真叫人触目惊心。 张巡的动作虽快,下手却极轻,整个动作一气呵成,透露出一股熟练,可南八手掌的伤口与麻布早已粘连在一起,在麻布揭开的一瞬间,南八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张巡瞪了南八一眼,“还说我大惊小怪?你什么时候会用成语的?” 南八忍着痛,嘴硬道:“竟敢小瞧小爷!连卖冰酪的荷妹都认字了,区区一个成语,小爷怎么就不能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