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夜,天上人间,人月两圆。
一轮硕大圆满的月亮镶嵌在高高的天穹,整个新城的空气里都漂浮着桂花的幽香,蟹黄正肥,月饼香甜,所有人都在家人的陪伴下享受着热闹的家宴。
本该是圆月良宵,可在他眼里,却是完全不同的景象。
秋风寂寥,虫鸣渐弱,秋日肃杀的气息已经开始在天地之间涌现。
一座小平房的屋顶上,侧躺着一个修长的人形,一身白衣在月光的照射下,发着清冷的微光,一场夜雨刚歇,又徒增了今夜的寒意。
他的一半面容藏在黑夜里,一半面容却十分清晰,长眉如剑,黑眸如星,薄薄的嘴唇自然含笑,微微上翘着,一头黑发高高地冠在头顶,露出饱满的额头,在白衣的衬托下,显出一脸的书卷气。
是个让人眼前一亮的男子,看上去还很年轻,他的手里转着一枚小巧的酒杯,晶莹的酒液摇晃,一轮明月碎在其中。
可他那一身衣裳实在太过眼熟,分明就是东麓书院的学生才会穿的白衣,干净朴素,沉稳大方,不需一丝华贵织物的点缀。
“没想到这衣裳还挺合身的,”男子轻笑,“小惩大诫,就当是对那个讨厌小子的惩罚吧。”
说起这件事,他忽然翻身坐起,背脊挺得直直的,脸上晕染开一层薄怒。
原本,他早就该离开新城了。现下都到了中秋,他偏偏还被困在这里,哪里也不能去。说起来,一切都要怪县衙里的那个白衣小子。
也不知道这小子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竟然一扫衙门官府一贯的昏庸无能之气,将原本不堪一击的衙役们训练得十分难对付。更可气的是,就在前些天,这小子浩浩荡荡地领着一大群衙役穿城而过,在街坊巷道和城墙之上,贴满了海捕文书,缉拿一位曾在码头上行窃的老头。
他袖着手,对着这张极尽写实的画像,连看都懒得看,就从鼻子里不屑地哼了一声。
不过是一个不入流的老毛贼,偷个东西都偷不明白,竟然还被县衙搞出这么大的动静,真是丢了同行的脸。
他原以为这事与他并无关系,怎么查也不该查到他身上。可没想到这个可恶的小子竟然嘱咐守城的军爷,务必严格排查出城之人的通关文碟,凡是发现有人携带的文碟有异,一概不准放行。
若是发现文碟有浸水痕迹的,则连通报核准都不必了,直接将手持文书之人绑送到县衙来即可。
当听说还有这样一条新出的规定时,他的嘴角抽了抽。
这针对性未免也太强了些吧!
原来,在他从不离身的包袱里,除了各类辅助偷盗的工具,还装了各式各样的通关文碟,以保证他万无一失的伪装。
若是他愿意的话,他大可以偷一匹日行千里的良驹,拿着以假乱真的文书扬长而去。一夜的时间,就足够他跑到太湖之畔,品太湖三白之鲜,赏鸿雁南渡之美了。
可现在的他,却不能这样做。
若要认真计较起来,这原因还真在他自己身上,怨不着旁人。都怪他自己,听信了江湖传言,真以为钱塘新城王家的宅院里头藏了举世无双的宝贝。
江湖上有传说,说那王家的老太爷,平日里就爱搜集古玩字画,常在名士如云的江南重金求购奇珍异宝。
相传,王家库房里,金石如山,珠玑覆地,富贵无匹。
这没根据的传言,搅得他心痒难耐,索性顺路来一趟新城,准备一探乾坤。
可这一次,他却失算了。
他万万没想到,看似守卫松散的王家,竟然布满了诡异的伏兵。他在偌大的宅院中,连库房的门都没摸到,就被突如其来的无数玄衣人给围攻了。
他自诩,走南闯北,见识宽广,却也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玄衣人。他们从不开口说话,脑后似乎还盘踞了一条硕大的蜈蚣般的伤疤,总是在绝对的无声中发动攻击,他们腰佩长刀,出手果决,力气大得惊人,招招都直取他的性命。
他身为名扬天下的“空妙郎君”,在江湖上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也有如雷贯耳的名号,却在这王家宅院中,被围攻得全无招架之力,如丧家之犬,好不狼狈。
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心里无奈地叹气,本以为是驾轻就熟、手到擒来的一次偷盗,却变成一场激烈的遭遇战。
他向来只是以偷盗见长,虽轻功出神入化,可终究不擅长打斗。
在与玄衣人的周旋之中,他随身携带的包袱被长刀挑落了,肩带断裂,包袱从他的背上脱落,笔直地坠入池塘。
他大呼不妙,飞身去救,虽然将沉入水中的包袱捞起,可其中的东西无疑全部都湿透了。
这里面可装着小娘子们给他写的情书啊!
他一阵心疼,险些喘不上来气。
那些红笺小字,曾在那秋水般羞涩的目光中,被柔嫩白皙的小手满怀期待地放在高高的房梁之上,写满了对他的崇拜与热切的爱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