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涉高三那年总会想,要是养父多挣点钱,或者当个官,就好了。他是捡来的孩子,家里穷。
学校第一批自主招生T大有九个名额,不分文理。他报了名,但成绩不如他的一个同学的局长爸爸在截止日期去校长办公室坐了两小时,他知道自己没戏了,又不敢争辩,只默默站在门外。
这就碰上了许濯。
她也来交申请表,在走廊听了一会儿,骂了声“垃圾”。而后嘴角抿出个嘲讽的笑,露出两个酒窝,看在顾涉眼里,觉得好甜。
家长出来后,她发现了他,瞥见他手上写着“T大”的报名表,示意他先进。半小时后,他失魂落魄地出来,眼角含泪,她喊了他一声“顾同学”,他不敢回头,狼狈跑掉了。
顾涉遭遇人生第一次沉痛的不公,低落了半个月,可自招名单出来,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和那个托关系的同学都在里面。
文科班也有人在看:“许濯,你成绩肯定行啊,这上面怎么没你?”
许濯淡淡道:“我没申。我不想去北方,填了第二批S大的自招表。”
顾涉猛一震。
后来他从同学口中知道了这个任性的女生。许濯在文科班是被孤立的那个,顾涉羡慕她的骄傲,可以对看不顺眼的人不屑一顾,她活得肆意。
她有多任性呢?
比如她选S大自招的原因,是面试日子和月考撞上,她懒得月考。
比如她班主任势利眼收红包,班里五十人,四十九个都在他家上小课,可许濯不上,许濯用成绩硬杠。
再比如,她临时决定把T大的自招名额让给他。
顾涉一直记着许濯那句话,她果然没去北方,分够得上,她不愿意,受不了没空调独卫。
而他一路北上。高考分数下来的那天,他想,这辈子都忘不了这个女生了,要不是她让给他名额,他按裸分,还差两分才能进T大。
他进不了T大,就不会经导师推荐,拿到一个月四万块工资的实习。没有这份实习,他就不会跟实习时的师父创业,又靠这份经验独立门户,创立了远植投资。
远植的英文名是lotus,中文名取自“香远益清,亭亭净植”。
《爱莲说》写: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
顾涉从前觉得许濯任性得像个公主,却不以为她像别的女孩子一样可爱,但他离她越近,就越奇怪,怎么会有人伪装得如此之好?
她用一张冷淡的皮包裹着一颗茂盛的心。
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总是独来独往,她去法国留学,他也去,甚至阴差阳错与她住在同一栋楼,可她从来注意不到他,就像在高中,她从来没有记住顾同学一样。
她总在微博上晒漂亮的餐点,宁愿不买化妆品,恩格尔系数飙上75%;她喜欢一个人看电影,一个人旅游,他看见她在天鹅堡下一个人堆雪人,在伦敦塔桥一个人喂海鸥,在罗马许愿池一个人扔硬币,他都不知道她一个人的时候怎么会笑得那么开心那么可爱,以致于他不忍心走上前打破她的世界,和她说一声“你好”。
后来他追她所有的文,发现用淡漠语气说“垃圾”的许濯,能把每章的PS写成日记,一句话夹三个表情卖萌,而且写起限制级来炉火纯青,他皱眉读那些句子时,仿佛看到了一只躲在被窝里笑眯眯码字、脸颊红扑扑的小怪兽。
顾涉不想过早主动出现在她面前,面对她,他总有一份自卑,所以一门心思要做最优秀的人。这个姑娘应当配上最好的条件,当时的他给不了她那些,甚至屡遭失败。
这些年他身边不缺合适的女孩子,可总觉得她们少了点什么。等他来到这座陌生城市,在地铁上见到她经年未变的脸庞和未烫未染的马尾辫,就霎时明白过来。
他爱她的真实,果敢,和繁盛灿烂的寂寞。
那些她拥有的,他在日常的虚与委蛇中逐渐丢失,而又千百次想找回来的东西。
从始至终,许濯都没变过。
*
被骂垃圾的杰克杨要跟进来,被顾涉一脚踹出电梯。
他揽着许濯到地下车库,许濯坐在副驾驶,脸陷在黑暗里,小鼻子小嘴巴,安静得像一幅画。
他的手搭在方向盘上,“想吃什么?”
“裸辞了,没胃口。”
他没问来龙去脉,却叫许濯莫名生出一股委屈来,突然想把所有事情说给他听,说到后来都哭了,她一整天都没哭,这时候却委屈得像个被欺负的小朋友。
“他太恶心,我忍不住把他给举报了,让他以后祸害不成女员工!行里我肯定待不下去,得换单位。房租九千啊,这个月APP的签约钱还没到账,我得日更才能挣到全勤,我都断更好多天了,读者走了一大批……”
她哭得连写小黄文这事都不忌讳了。顾涉伸出手,试着抱了抱她,她身上很暖,他一抱,就放不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