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氏顶瞧不上她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家里的丫头她都不曾苛待,更不要说怀了孩子的姨娘,赏到西院里的金翠补药难道还有收回来的道理?这点子东西她还不放在眼里。越想就愈发看她是个糊涂东西,补药再补也是药,补多了是闹着顽的?
翠姨娘面皮子发红,嘴上嗫嚅着说“知道了”,心里却认定了顾氏是个善妒的,当初那般容易就给她抬了姨娘,还以为她真的是个贤惠人,现下来看,不过是在汉子面前装相罢了。
原先的大宅里,底下的人都在传,说柳府三太太是个没有儿女缘的,生了个女儿就当宝贝疙瘩了,几年下来再无所出。
翠姨娘垂了袖,将红艳艳的指甲掐进白生生的掌心,自己肚子里蹦不出二两货,看着别人的肚皮就觉得碍眼,也许她这个姨娘也是老爷教抬的,说不定汉子早看她不耐烦了。
见她嘴里老实,面上却多少不当真,顾氏知道是个说不听的,待要发落一回,又想着这一胎始终不容易,当下懒怠再多看一眼,抬手教她出去,待翠姨娘走不见了,转头吩咐绿松,“去厨房里头提个醒儿,以后翠姨娘的饮食一律照着规矩来,再不能由着她胡闹。”
鸢儿一席话毕,又成了个安安静静不出气的人。仪芝听完,仍旧捧着肚子靠着床栏发呆,看来这做张致也是要讲究方式方法的,连翠姨娘都知道自己的倚仗是甚个,对着主母闹小脾气也晓得叫心口疼,却不敢胡乱嚷肚子疼。一面使性子,一面准点吃睡,倒是两头不耽误。
柳士沅下衙回来的时候,闻见院子里有药味儿,问顾氏可是仪芝又病了,往年每到这个时节,她都是惯例要吃上一段时间药的。
顾氏一面将他的袍服挂起来,一面摇头,“今年倒没有要病的征兆,今儿冒老大夫来家请平安脉,是我有点脾胃不调,教吃两副药调理调理。”
柳士沅埋头灌了一大口茶,闻听此言抬起头来,扭身朝顾氏的方向望去,嘴里道,“对了,今儿听福兴说,昨儿夜里西院里遣了人到他跟前说翠姨娘闹心口疼,既是请了大夫,可一道儿瞧过了不曾?没大碍罢!”
顾氏手上的动作顿了顿,随即继续伸手将袍服起了褶皱的地方抻一抻,肘部和下摆素来是最难打理的,一面淡淡回道,“本就是为着她请的大夫,太平日子里谁耐烦教大夫上门。”
一句话说出口又觉得到底显得生硬了些,只好找补一回,“大夫说了,她和孩子都是康健的,没甚大碍。”
说完了从架子后头走出来,吊着一双细眉,似笑非笑地把柳士沅上上下下打量一回,“若早知道翠姨娘还遣了人去通知老爷,我也就不必多这个事了。”
柳士沅教她瞧得浑身不自在,右手握拳堵着嘴咳一咳,“你是太太,宅子里事自然是该你做主,我晓得不晓得,又有甚相干?”
顾氏背了手在身后,仔仔细细看一回柳士沅的脸,看够了才摇一摇头,“于我倒是没甚个相干,怕只怕误了老爷的好事。”
这才品出点话里的味儿来,柳士沅再没见顾氏这样的声气过,顾氏向来是个端庄太太,难得含一回酸,望着她脸上的笑,心里头一荡,身上先就酥了半边。
走过去握了她手揉一回,再拍一回,食指和拇指撮起来,将顾氏的尾指捏在其间捻一捻,压低了嗓子抬眼问她,“甚个好事?”
顾氏抽出手来嗔他一眼,“自来就听人言道,‘心病还须心药医’,老爷今日怎么连这个理儿竟都忘了不成?”
口里的话刚说完,就教柳士沅搂了个满怀,啐他一口他就说,“我晓得太太病了,眼前不就有现成的药?”
屋里的丫头早退了出去,入夜的梆子也早已敲过三下,一扇门掩上,天地间就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