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吴子怡坐在床上细细回忆可怖的梦,等待黎明。
梦中的她孤立无援,毫无防备的坠落,进入无尽的深渊,那些是她的恐惧之原,而她无法回避,只能清晰的感受,体验着惊恐引发的汗毛竖起带来的微微刺痛,用仅剩的理智提醒自己要清醒,要清醒。
然而,每次醒来后平复的时间是如此漫长,这样细细品味恐惧与孤独似乎尤其可悲。每当这时,吴子怡总会一次次翻开那些美好的回忆,从中攫取一些得意慰藉的温暖。但同书本泛黄一样,这些毫无顾忌的欢似乎越来越黯淡,让人不忍再读。
2018年3月15日这个日子对吴子怡来说是颠覆的一天。在经历了3天的大小手术和严密观察后,吴子怡终于清醒,顺利从ICU转入普通病房。
此时的她躺在病床上,举目无亲,没有手机,不能动,无法讲话,入眼是刺目的白,心电感应仪滴答的声响除了告诉她还活着外没有任何情感价值。
二十分钟后,一个陌生的男人走入病房。
“吴子怡小姐,你好,我是骆燚川,很抱歉。”
他停顿了一下,再次道歉。“这件事,我很抱歉!虽然是意外,但我有无可推卸的责任。”
吴子怡当然知道他在说什么,正是这个男人,将自己弄成这般境地。
吴子怡此时内心的无奈与酸楚几乎将她压倒。她想要大哭,想要发疯,却说不出,动不了,只有流泪,只能流泪。
骆燚川看着这个年轻的女孩眼角肆意流淌的泪水,想要安慰却又不敢,只能站在原地,任凭愧疚、悔恨和心疼折磨着他。
病房再一次寂静无声。
许久,骆燚川用手帕擦去吴子怡眼角的泪水。他清楚的知道,自己为这一番话下了多少决心,更清楚的知道,如果今天不把话讲完,他以后肯定更加无法开口。
骆燚川收起手帕,逻辑清晰地一件一件陈述,或者宣判。
“3月12日,也就是3天前,那天傍晚,我开车经过福祉路,就是在那条路上,把你撞倒。当时我精神不太好,看到你时已经来不及,你当时就晕倒了,受伤非常严重,把你送到医院时已经大面积出血,包括多出骨折和内出血。这3天里你吃了很多苦头,以后的康复训练更不容易,而且……而且……”
骆燚川停顿许久,看着吴子怡。
吴子怡眼睛红肿地盯着他,似乎预感到什么,眼神中流露出不安,很是可怜。
骆燚川实在不忍,走上前去,握住她的手。
“我很抱歉,医生说,你的卵巢受到了重创,以后受孕率会很低。”骆燚川说话时目光一直紧紧地锁着吴子怡,他承认自己很残忍,不仅让她在如此短的时间里承受身体的疼痛,还要接受这样残酷的现实。
骆燚川不止一次的想过一个年仅24岁的女孩儿在得知这一连串噩耗后可能的反应。他曾体验过痛苦到极致后陷入麻木,继而抑郁、堕落、无望,最后随着时间慢慢从地狱重新回到人间的过程,犹如刮骨剥筋。所以,此时的吴子怡不论做什么,就算是拿一把刀刺向他,他都心甘情愿的接受。
但吴子怡让他失望了,她只是在他结束后闭上了眼睛,再次流泪,如此而已。
骆燚川试图用手抹去她的眼泪。她的皮肤很白,透明的泪珠从眼角缓缓流下,折射出灯的光芒,滑到他并不柔软的手上,变成一道浅浅的辙痕。泪水从他的食指指腹流到拇指指跟,在他想抓住时却不收控滴落在她脖颈边的发丝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攥紧手掌,手心却是干的。
骆燚川低头看自己打开的手掌,手心空空如也,唯有食指和拇指一前一后微微的一丝湿润。
接着,是一声又一声压抑的水滴声,他却再不敢伸出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