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寻止端坐在皇帝下手侧低眉顺目向皇帝讲述着近日的所见所闻,他一身行装未换,俊脸上平添了几分疲意,加之眼下的一圈青黑,更称得他的话可信了几分。
“此次木鹿之行如何?”近日皇帝的身体日渐虚弱,如今只得靠在榻上靠着胳膊支撑着自己的身体。
“托父皇的福,一切顺遂。”齐寻止面上仍是平平淡淡,无甚情绪波动。
“你这么急来找朕,怕是有话想说吧。”皇帝看向太子年轻的脸,总觉得有些不像自己。长相不像,性格也是不像。齐寻止的他五官七分随了已经去了的先后,剩下三分才在一些边角处有他的影子,性格更不知是随了谁。本就沉默寡言,十年前病了一场醒后话便是更少了,日日沉着个脸,就连稍亲近些的人都没有。
咳咳。
皇帝用帕子捂住唇角猛烈咳嗽,咳得喘不过气来,眼眶中都溢出浑浊的泪滴。虽说如今日日用参汤吊着也怕是时日无多了。他看着眼前年轻的太子不住忧心,他这样的性子如何接得住这偌大的江山。
继后所出的五皇子倒是聪明伶俐热情活泼,与谁都聊得来,可又有些太外放了,少了些为人君者的威严,加之年龄太小,并未如齐寻止一般学了那许多年的帝王之道。可他还有亲母在世,若真登大位身后有继后扶持他也能安心。
“父皇明鉴。儿臣此来是想求父皇一事。”齐寻止极少和皇帝提出些什么请求,此还是头一遭。皇帝极力撑起自己的身体,坐直了些听着眼前人讲话。
“但说无妨。”皇帝掀了掀眼皮,浑浊的眼球看着这个与自己不像的儿子。
齐寻止抿了抿唇,嘴角扯成一条直线,像是下了极大决心一般开口:“儿臣请求父皇削减叶家军饷。”
齐寻止话音落下,整个寝宫中除了这对天下最尊贵的父子的呼吸声再听不见其他声音,致命的寂静。
似是在消化齐寻止话中之意,良久皇帝才重新开口问道:“为何?”
齐寻止仍是低着头,脸上晦暗难明:“他们是叶家军,不是我大齐的军。虽于边防多有建树,可终究难以控制。且叶家众人均擅长拉拢人心,我听军营中将士们只知叶将军,不知这世间还有天子。狼养得肥了,就会有野心。若我们没有牵制狼的武器,那不亚于引火烧身。”
“太子啊,你可知帝王之术最重要的是什么?”皇帝猛然咳起,丝丝鲜血溢出唇角,整个人面如金纸,他费力坐直身体后看向齐寻止。
“儿臣不知。”齐寻止起身站到皇帝身后,取了方帕子用温水打湿擦去了他嘴角咳出来的瘀血。上一世皇帝便是缠绵病榻,如风中烛火一般随时将会熄灭的模样。齐寻止心里清楚,皇帝这幅模样最多再坚持三年,且他不是什么痨病,而是中了毒。
“朕今日告诉你,为帝王者最重要的是知人善任!”似是情绪太过激动牵动了内里的病灶,皇帝说话的声音里掺杂了嘶嘶的气声:“你以为朕同意叶国公的请婚是为了什么?!”
“朕是为了把牵狼的绳子交到你手里!他叶家一年少说要向朕表数十次忠心,你当真以为朕是傻子他说朕就信吗?削他叶家是必然,可这话不该你来说!你如今羽翼未丰,他叶家便是你最大的依仗!若是不从你的,便去想想怎得叫他叶家为你所用!”皇帝近年身体不佳故而极少动怒,近一月来却罕见地因齐寻止动了两次真火。
齐寻止一撩衣摆跪在皇帝面前:“父皇息怒,您身体重要!儿臣是想着恩威并施才好,且他叶家军不知天子实是狂妄自大,合该敲打敲打!”
皇帝再不想理他,用手捋着自己的心口顺着气。半晌他才重新开口:“罢了,这江山朕也要交到你的手里,你愿怎样就做吧。”
五月,春意终于吹到了木鹿城。城内栽种的树渐渐生出了嫩芽,城外牧场也蒙上了一层绒绒的绿意。
每年这时蛮夷便会为了争夺这些有限的牧场频频骚扰木鹿城,今年许是先前在叶斐这吃了亏,他们骚扰得更为频繁,像是想要报仇又像是想扳回一城。
叶斐带骑兵击退了几次游击,消耗了不少的粮草。
五月本也该是朝廷的军饷送到的时候,可今年来送军饷的人却迟迟没有消息。每年朝廷该在五月九月发两次发放军饷,往年四月中旬便应该有消息传出。
蛮夷骚扰日益猖狂,可内里粮草却告急,就算用银子在城中采买,可城中的粮草也是有限的,还会引起百姓恐慌。
叶斐近日回得越来越晚,也是在为此事发愁。
叶蓁径自去了地牢。地牢中常年不见天日,潮湿又阴冷,墙体缝隙中还生了青苔,地砖冰冷,上面隐约还沁着些暗红发黄的血迹。叶蓁一进去扑面而来便是一股混杂着汗味血味霉味的恶臭。
她皱了皱眉头面上又很快恢复。那金眼睛的大块头番邦人靠在墙角嘴里叼着根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细小骨头看着叶蓁,眼睛里颇有些玩弄之意。好似此时被关押在地牢中的人不是他而是叶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