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薛泫盈再回过神时,已然在一张极薄的宣纸上摁了指印,画了押。
不消半日,她竟办妥了一桩颇大的生意。
燕光识是个颇爽利的,另付了那坛开封过了的酒钱。
他面上噙着笑,长眉一抬,神情闲致地朝薛泫盈觑去:“既定下了,明日巳时薛娘子便至食肆后院来酿酒奉售罢。”
她一怔,忙颔首应下。
周氏见事已办妥,又抬眼朝薛泫盈瞟去,目光驻留数遭,教薛泫盈心中隐隐不安。
那目光虽称不得恶意,却实在并非全然和善,倒像是某种打量,并带有些许主观意味的揣测。
薛泫盈只低着脸,也不同她对看,仍是一副怯生生的局促模样:“这般,某明日定是准时抵达食肆,还需多谢周娘子、燕郎。”
说罢,她将身子一躬,便朝外走去。
迈出内厅时已近午时,食肆中用膳的食客已三三两两地聚作几堆。
其中不乏些许消息灵通的,想来是听过李昌松的荒唐行径,连着上过公堂的薛泫盈也认了个脸熟。
薛泫盈方才迈出数步,便察觉到几道视线随即附在身上,挥甩不去,心中愈发不安起来。
待她步下石梯,正要喘口气时,只听见一道男声自身后传来:“李薛娘子。”
薛泫盈恍然回首,只见身着一袭窄袖袍衫的燕光识款步踱来,停在最后一层石阶之上,垂下眼目,身居于高处地朝她睨去:“李薛娘子何故总是低着颈、躬着腰待人呢?”
此话甫出,薛泫盈心中一晃,不由抬起脖颈来,望向那石阶之上的意气少年郎。
她要如何答?
答她早已习惯这般恭敬低卑地待人接物?
这问题在薛泫盈听来已然是十分的锐利且难为人,她不由又将脸低了下去,不敢吱声。
“李薛娘子瞧我清供食肆中的小厮或是洒扫丫头,即便身着粗布衣裳,干着在旁人眼中最不入眼的活计,也个个儿挺着腰杆,目不斜视地待客见人。”
燕光识咧齿一笑,两颗虎牙掩在上唇之间,颇显清隽。
见薛泫盈仍闷声立在原处,燕光识也不觉无趣,兀自慢悠悠说着。
“爷我呢,虽好精舍美婢、鲜衣骏马,却并非不好说话的主儿。你且问问食肆上下,我可曾薄待过谁?你且大胆些,在外尽管报‘燕光识’仨字儿,日后也没人敢低看你一眼。”
他眼风一斜,直直落进薛泫盈袒露的半截细颈之间,再又挪及她一张清丽乖顺的面容,唇角一扬。
“听说明日梨园有戏,唱得是《刘阮》,你听不听?”燕光识好整以暇地觑着她。
听到这儿,薛泫盈愣愣地抬起脸来,面上显出几分错愕与不解。
她本念着,这位颇稚气不改的燕五郎是想在她面前摆一副东家款儿来,以彰显少年志气罢了。
当下听来,不仅话与话之间跨度巨大,怎听起来也愈发变了个味儿?
纵然薛泫盈脾性软,却也深知同一位郎君共入梨园听戏是万分逾矩的事儿。
何况李昌松“壮举”在前,她又怎能随之在后呢?
如此想来,薛泫盈神情略略一变,不由面色一沉,难得地显出几分恼意:“燕郎抬举某了,某既揽了酿酒活计,自是尽心去办,旁的事儿已是无暇顾及了,还请燕郎恕罪。”
这般,这位燕五郎便应当知晓她也并非是个好拿捏的了吧。
意料之外的,燕光识竟笑意愈深,连连阔步迈下两层石阶,唬得薛泫盈往后退了一步。
“就该如此,李薛娘子!”
话音掷地,薛泫盈不由掀眼朝他睇去,心中微恙。
这燕五郎莫不是罹患了什么心疾?
“我瞧你总是百依百顺得惯了,不曾想倒也懂得‘不’字是四笔。”燕光识抱臂睨她。
聊到此处,薛泫盈已彻底知晓这燕光识到底是何般人物了。
她虽未曾听闻过‘燕光识’的名声,却也大抵能猜得出是怎样的一番光景。
她羞恼得两耳冒红,又察觉周遭视线热切,心中愈发难为情起来,恨不得张口低骂这孟浪膏粱。
薛泫盈一低脸,促着声:“燕郎如何想,便如何思虑罢,某家中且还有些事,便先回了。”
说罢,她也不待那燕光识如何反应,背过身便往街巷步去。
燕光识忙“哎”了一声,抬脚欲追之际,周氏于他身后幽幽道:“识哥儿同那李薛氏,方才在聊些什么?”
听及这道声音,燕光识犹同被戳瘪的气球般,回眼蔫蔫地觑了一记周氏,慢声道:“周婶婶若是站得够久,我聊了些什么,还需问我么?”
这话入了耳,周氏也不生气,但面色仍是微沉:“识哥儿要奴家提醒多少回才算清醒明白?识哥儿是往后要同郡主成亲的人,纵然识哥儿百般挑剔、万般不喜,也不能作出辱没燕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