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她点颌道。
“方丈,既是岐州故人,不若引荐一二。”
此时视线俱是落到应无相身上。
只听他徐徐接道:“豫王殿下同郡主既如此兴趣,不若僧斗胆令薛娘子为两位殿下各斟一盅,殿下亲尝过后,僧才好引荐附辞。”
说罢,应无相朝薛泫盈望去,目中隐浮几分柔色。
“帝京雪醅酒能酿者未多,薛娘子放心且去。此酒是真是假,须让两位殿下亲自来看。”
是真是假,亲自来看。
薛泫盈心中一动,遂又望向兰漪郡主,只见她巍然不动、笑色不改,一派从容像。
燕光识望过薛泫盈,又窥了窥兰漪郡主神色,心中一时茫然。
只见薛泫盈抱起酒坛,朝豫王一步步迈去。
豫王抬起眼来,于薛泫盈面上环视一二,最终落于那双紧抱酒坛的一双素手之上,缓声:“薛娘子,请。”
薛泫盈将酒液徐徐倾倒而下。
酒声阵阵,各怀心事。
一杯酒满了。
薛泫盈转而步向兰漪郡主,一步、一步。
她倏然间想起两人年幼时,薛玉轻随母亲去田地里帮忙农活时,薛泫盈便在家中烧水,待水凉透了,她便盛进壶中,往田地里跑去。
薛玉轻便站在田径上,打远便瞧见了她的身影。
她抱着茶壶,生怕水洒了,因而走得颇慢、颇稳。
薛玉轻见着她,十分跳脱,一步便作三步般又跑又跳过来,俏着声:“母亲、母亲!阿姐来啦!”
轻娘的身量是最灵便纤长的,因而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皆讨人欢欣。
母亲与薛泫盈都瞧得十分高兴,却又生怕小径路不平,唯恐她摔上一跤,因而故作嗔怒:“轻娘,你慢些,当心看路。”
两人每每相见,薛玉轻皆是跑来见她。
从田中小径,到李家婚娶之时。
李家人将她带走那日,村中正暴雨如注。
李昌松拿了一件儿新衣,命做这桩媳妇买卖的贺家婆子将这衣服为她套上,紧而套了驴车,将她扔上驴车,驱车而去。
驴车不停地朝前头走,轻娘在后头追。
她的衣摆被风狂卷乱刮着,发鬓全然湿透,只不要命地跑、赶,脚下溅了满腿满膝的污泥,薛玉轻全然不能察觉。
她喊,她哭:“阿姐、阿姐,别丢下我!别丢下我!没了母亲,没了阿姐,我不知该怎么活!”
雨水瓢泼之间,薛泫盈几近嚎啕。
命运在两人之间就此划下一道横沟,这道横沟,薛泫盈至今未曾跨过。
如今在帝京,这道横沟竟鬼使神差、严丝合缝地闭上了。
她们竟对目而视,衣裙虽一浓一淡,眉目间却相袭八分。
“薛娘子,倒酒啊。”
厅中众人俱是狐疑。
这岐州来的薛娘子莫不是痴傻,呆立了许久,滴酒未曾斟与兰漪郡主。
兰漪郡主只十分端庄地乖坐在席,并不觉得失礼,她笑着,无懈可击:“薛娘子,请。”
话落,薛泫盈纤身缓缓折下,她将酒坛倾倒之际,兰漪郡主捧盅来接。
酒占杯中八分。
薛泫盈轻声之下,隐隐察出几分颤意。
“郡主殿下,此酒名唤雪醅酒,以岐州新雪淘酿。某自十岁起,随母相习此酒,至今已酿有八年。”
她抬眼,乌睫颤颤。
兰漪郡主只如同听了一桩与她并不相干的苦事,并未有所动容。
她给予了众人意料之中的反应:微微一愣,继而仪态万千地笑着,带有几分居高临下的怜悯与赞赏。
“薛娘子自十岁起便要拈雪做酒,岐州又是苦寒之地,想来十分不易。”
说罢,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颇有几分飒爽之气。
豫王杯中酒也既空。
他不咸不淡道:“好酒。”
几人分席而坐,彼此暗中相视,如一场演变了千百遍的猎局,局势错杂之间,无人分辨得出谁是猎物,谁亦是待捕的猎手。
“本王曾去过不少次岐州,其中雪醅酒尝得不少,可薛娘子这一盅冷冽留香、烈中带柔,后味之中暖意融融,可谓佳品,当赏。”
豫王说罢,便望向兰漪郡主:“郡主与薛娘子同龄,俱是女子,不知依郡主而看,该赏些什么?”
兰漪郡主因饮酒急了些,面上隐隐见些红意。
听此一问,她似有些出乎意料。
“王叔不若问问薛娘子喜欢些什么?”
说罢,兰漪郡主望向薛泫盈,笑得俏皮:“薛娘子,趁王叔酒兴正浓,你不若狮子大开口些,也好让王叔醒醒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