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支10-2-方-3
时间-2021年7月13日(S6夏休期)
地点-B市
“现在反悔还来得及。”方士谦说。
岑婉回头看了一眼。
神情各异的游客挤成长条,工作人员对一切腿抖、头晕、哀嚎司空见惯,除此之外,她什么都没看见。
也是,他在下面等着她呢。
青绿色的水面被日光照出一块又一块游动的光斑,打在脆弱的视网膜上。
岑婉眨了眨眼,抬手抹去刺痛激起的生理泪水,世界从模糊变得清晰:她和苍穹的距离从来没有这么近过。
站在这个高度,肉身变得比粉末更轻,任何一缕微风都能让她晃晃悠悠地漂浮。
飘啊飘啊,越过城市边境,越过天空与海水的分界,直到世界的尽头……
“……好了,你大概有三分钟,如果三分钟之后你还不想跳,就请下一位。”工作人员最后检查了一遍她身上捆缚的安全装置,“你也可以让我推你。”
岑婉耐心地听完他第三万次的照本宣科,随即向前迈了一步。
然后,又一步。
脚掌落空的一瞬间,地心引力和理智同时回归,她迟来地意识到自己其实根本没有听懂工作人员在说什么。
她只是这样跳了下去。
城市、天空,还有那所谓的世界尽头,一切的一切都被重力加速度彻底甩开,岑婉睁大眼睛,只能看清自己扭曲而悲伤的脸。
有个微弱的声音在心里提醒她:迈出那一步的时候,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什么都没有。
没有。
腰间忽然传来一阵强烈的拉扯感,岑婉痛得战栗,安全绳索起牵引作用了。
而她也终于可以呼吸。
青绿、光白,游船,人群,都在加速着放大。
她闭上眼睛,水波拍到她的脸上,沾湿了碎发。
字符颤颤巍巍地组合在一起,那是她为数不多可以用语言描述的思绪:原来,这就是被死亡拥抱的感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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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帮你把头发拆掉吗?”
岑婉懒懒地抬起眼,方士谦倚在她的车门旁,神情因为逆光看不分明,听语气似乎有些严肃。
她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停顿了几秒,自己抬手把盘好的头发拆散了,横亘在脑后的阻隔彻底消除,她终于可以舒适地靠在颈枕上。
方士谦不知道从哪找出一张毛毯,像蚕蛹一样把她仔细包裹起来。
岑婉任他摆布,视线没有所谓的焦点,只是从左到右划了一道:开好盖的保温杯放在左手边,热水蒸出缕缕白雾,透着最熟悉的茶香;右手掌心塞着两颗黑巧克力,包装金纸又轻又薄,体温犹存。
毫无疑问,她现在成了一具精美的瓷娃娃。
“打着空调盖毯子,不像你的作风。”岑婉轻声嘲笑。
“你看看自己的脸色。”方士谦将岑婉面前的镜子翻下,“直接把你拉去唱let it go都不用请化妆师。”
“你别说了,我现在真笑不动。”
“自找的。”方士谦冷冷地说。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能把关切说成教训的不解风情,他也算头一份。
岑婉没说什么,只是望向窗外。
方士谦不至于迟钝到把这种沉默当做愉快的信号,但骄傲如他,也不可能承认自己的后悔。过了一会儿,他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重新开启话题:“所以,你蹦极感觉如何?”
岑婉终于看够了风景,将视线收回车内:“跳的时候很恐怖。现在,没什么感觉。”
“什么都没有?”
岑婉轻轻点头。随着回忆的流失,快乐、悲伤、痛苦、愤怒、恐惧都彻底消弭,现在的她,只有一种近似于空虚的体验。
“濒死是彻底的失控。”她说。
“哪怕这是你自己选择的?”方士谦提醒道。
“人太狂妄,总以为自己能选择死亡,其实我们只能选择面对死亡。”岑婉摇了摇头,“而像我这样的胆小鬼,连面对都缺乏勇气。”
方士谦“唔”了一声作为回应。他当然不赞同岑婉的观点,却无法不对她生出一种敬意。
岑婉聪明,周全,要什么有什么,方士谦毫不怀疑这人骨子里也清楚自己有傲慢的资本,对她来说,活得潇洒并不是多难的事。
可她偏不。
她宁可收起所有锋芒,对整个世界表演顺从,直到自己都信了。
要是老方还活着,他应该挺喜欢岑婉。方士谦想。够古典。
可惜他不可能也不愿意变成那样:一个古典主义的方士谦,听着像诈骗的另一种说法。
“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蹦极吗?”
抛出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