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咱家只是个太监。”楼镜的语气比他的体温更冷,还带着几分道不明的锋利。
钟袖按着头发原地懵圈。
楼掌印在说什么?
他为什么突然靠这么近?
贪图又是从何说起?
带着水珠的手背贴上楼镜额头,钟袖鹿眼澄澈,小心翼翼地问:“掌印,您发烧了?”
楼镜在她漆黑锃亮的瞳仁里看见自己:“……”
跟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崽子说风月,是他想不开。
也罢!待来日,她若是有什么请求,允了便是。
“去里间将衣服换下,如此失态成何体统!”
钟袖:“……”这人脾气怎么比天气还善变?说翻脸就翻脸。
里间是楼镜平日歇息的地方,陈设简单到钟袖想倒回门口看看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唯一的奢侈当属那面高八尺有余的铜镜,比之寻常铜镜更光滑明亮,人站在跟前纤毫毕现。
镜中的姑娘衣衫紧贴肌肤,露出细细的腰肢和修长的腿型,大眼小脸,灵动乖巧,若不是胸太小其实还挺像那么回事。
“欸……”
极轻的叹息从姑娘的口中呼出,在镜面上留下一片雾气,模糊了五官,却令那双眸子更加清晰。
澄澈懵懂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如死水般的平静。
贪图掌印么?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想将他和曹宁,同木家村那一宅子人都护妥帖,让他们衣食无忧,长命百岁,完完整整地过一生。
铜镜上闪过上一世靖国新朝的景安六年秋。
靖国出征南漠,南漠大军节节败退,皇都大乱。
她带着曹宁东躲西藏绕过前来搜查的士兵,试图与靖国大军汇合。
可就在即将出城的时候,和带着侍卫和数车珍藏欲弃城而逃南漠的君王图哈蒙狭路相逢。仓皇之间,她只能扒了曹宁的衣裳首饰给自己换上,再找处破墙暗洞将她藏好。
图哈蒙命人将她捉住,本是准备在靖国大军前将他以为的公主杀了祭旗,却在发现自己冲他笑时脸色大变。
身上被图哈蒙的亲卫戳成了筛子,她拼着满身血窟窿逼近图哈蒙,一刀,两命,将自己和他穿成了糖葫芦,同归于尽。
依旧是与人同归于尽,只是这一次没有人再来救她……
尽管如此她还是想笑的,这样的死法可比在阍馆自.焚漂亮多了!
她记着那人逆着火光而来时说的话——
“这种泼才祖宗放身边不是自讨苦吃?合该送了敌人去头疼!”
先生,你看,我做到了。
我不但让他头疼,我还让他把命都疼丢了!
回望来时路,她只遗憾没能问问那位,这样算不算报了他的恩?
可弥留之际她又听见冬雪落下的声音:“能作死南漠国君也算本事,带回凉都立个坟茔,至少让人魂归故里才对得起这番牺牲!”
她还听见有人喊他楼督军。
靖国的兵士将她被南漠人拆零散的尸骨带回,在边陲凉都一处风水绝佳的地方安葬。
没过半年,一个白嫩体面的太监来到坟前,在她旁边又挖了两座坟茔。
时隔八年,她和阿奶、钟裙的骨灰终于坟底相聚。
整日坟头打转的她并不知道楼掌印是何时逝世,但她清晰地记得景安九年的清明。
凉都的清明阴雨绵绵,钟袖蹲在自己坟头闭眼听人聊天。
“欸,楼督军死的可惜,等会儿去生祠那给他老人家也上柱香!”
若非她惊得狠了,也许根本不会有这重来的一辈子。
被文武百官唾骂的宦官首领,是予她生机与尊严的神佛,她怎敢玷污?
“换个衣裳你要在里面斋戒三日?”
眼睫轻眨,往事尽消,钟袖朝外间喊道:“掌印,没衣裳换啊!”
楼镜:“……长忠!”
抄手站在廊檐下看雨的长忠伸手接过磅礴的雨幕,往柱子后退了退。
雨太大了!
楼镜喊了半晌见无人应声,索性起身进入内间,打开衣柜,玄色长袍直接盖在钟袖的脑袋上。
钟袖:“……”
又过了盏茶功夫,里面窸窸窣窣的声音终于停下,楼镜在长案前重新提笔,只是字写一半,看见面前站着的人,一撇划出宣纸外,生生毁了写了大半的信。
袖子挽了数折,下摆斜挂在腰上,钟袖尴尬地抱着自己湿透的宫装:“那个…掌印您衣裳太长了!”
冷白如玉的手上青筋凸起,楼镜一掌拍在桌案上,对着门外高声喝道:“长忠,三息之内咱家再看不见你,你以后也给咱家滚出三省山居!”
钟袖往后躲了躲,兔子般跳了出去:“掌印您先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