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
满春堂内。
长公主坐在妆台前, 任梳头婢拿了象牙梳、搅了桂花油,一下下地替她通筋络。
似想到什么,她忽然睁了眼睛,问一旁小心伺候着的肖嬷嬷。
“近来国公府是怎么回事?怎么乱糟糟的?”
肖嬷嬷哪里好说, 是你家四郎君与那姜大娘子斗法, 将整个国公府闹得鸡飞狗跳, 甚至还威胁了她不准告状,说否则将来必要给她一顿排头吃。
混世魔王人人怕得。
肖嬷嬷只好垂下头去,作不知状:“老奴未听说什么啊?许是…夫人听错了吧。”
她讪讪一笑。
长公主眸光在这个自小陪着她的嬷嬷身上转了一圈, 之后又落到旁边。
小婢女个个跟鹌鹑似的,默不作声。
她不动声色地说了句:“今日梳个直锥髻,我要去一趟宫里。”
“夫人是要去看二郎君?”
嬷嬷接了梳头婢的活,一下下替长公主通筋络。
“顺便去看下阿榆。”
阿榆是太子的小名。
太子虽则…心智不足, 对长公主却极其依赖,两人感情素来亲厚, 一月里,长公主总要去宫里探望太子几回, 顺便再看望下养在圣人膝下的二郎君。
“府内的事, 你照看着, 还有大郎…”
长公主想起近来颇为头疼的几件事。
大郎君是夫君前头所生, 据说在老家时有个失散多年的娃娃亲,可之前多年战乱, 那定娃娃亲的人家在不在还是两说, 如今不上不下, 倒是不好给定亲。
他不定亲,二郎的婚事便也不好往上排,如今府内还有个隔房小叔的郎君, 也到年纪了。
府里还有那姜瑶…
这一窝血气方刚的,加上那小娘子…
长公主看着镜子,鬓边明明未见白发,她却突然感觉:自己老了。
长公主叹一口气。
“夫人一点儿都不老。”
肖嬷嬷却道,她枯枝样的手在长公主华缎一般的长发里慢悠悠地梳,脑中却浮现出二十几年前,长公主未出阁时的模样。
人说昭郎君风姿过人,是谪仙玉人儿一般的美郎君,但要肖嬷嬷说,长公主年轻时,那才叫美。
当时泗水江畔,有多少儿郎为了一睹她容颜,几使江畔车马道为之不流。
可惜,这般貌美华年的长公主,却嫁了那么个武夫,整日里如守活寡。
长公主拿了根鎏金蝴蝶金步摇在鬓边比了比,而后让嬷嬷插上,换了身紫绮罗金鹧鸪纹撒曳裙,踩着高头履,便上了停在满春堂前的步撵。
临去时,她带了另一嬷嬷,交代那肖嬷嬷万万照看好秋桐院那边。
“…让她离大郎君他们远些,莫要在春日宴前,惹出什么乱子。”
肖嬷嬷应了声“喏”,束手看着长公主乘在步撵上,慢慢出了正院。
有小婢问她:“那姜娘子和小四郎君的事,管不管?”
肖嬷嬷想着那斗得跟乌鸡眼似的两人,瞪她:“长公主说是大的郎君,小四郎君才几岁?”
当那姜娘子要当人奶娘?!
……
姜瑶这初初十八的年纪,当然也当不了七岁熊孩子的奶娘,此时她正牵了姜芝,在国公府里乱转。
她们看看花,看看云,回去睡了一觉,等下午,又去了附近的牡丹苑。
这牡丹苑内繁花遍处,池清荷宴。
只昨夜方下过雨,才开了一半儿的花枝下,轻红零落,姜瑶过去时,有两仆妇在那洒扫。
而池边,最近与她十分不对付的小四郎君似候她已久,手里牵了只小黑猪,正一脸挑衅地看着她。
“早安,小四郎君。”
姜瑶笑眼弯弯。
小四郎君虎着脸,心想这臭女人休想蛊惑他。
他挺了胸脯:“谁要跟你说午,午安!”
“不许你欺负我阿姐!”
姜瑶还没回话,她牵了的小姜芝便猛地冲过去,双臂张开,拦在她面前。
“坏,坏蛋!”她还骂。
小小的胖团儿,拦在一个更高更大的胖团儿面前骂他。
作为更高更大的胖团儿,楚四郎君可不觉得自己与她像,他只是皱了眉,不耐道:“走开,我不打女人。”
姜瑶却在那笑,近来她养得好,憔悴褪去,一张脸在光下如细腻的雪,一笑,那双眼儿也似沁在光里,耀得人发晕。
她作了个娇滴滴的委屈状:“啊,原来我不是女人,所以小四郎君才打我。”
小四郎君也被晃得晕,他心道不好,这妖妇要发招。
直接往下一蹲,从地上也不知哪儿取来团泥巴,抬手往姜瑶身上就是一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