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唱戏挣来的铜板在风雪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赶来,在槐安河的那座石桥下,听得“咕咚”一声,冰冷的河水溅起大片水花。
那时日头早已西落,视线里一片昏惨惨,他就这么站在桥下,看着尹小蝶躺倒在水中发疯。
她一会唱戏,一会大笑,一会咒骂,慢慢开始失力,扑腾着挣扎,然后沉入水底。
他撑着伞在河畔站了许久,河中动静消失时,他按住酸胀的胸腔,分不清到底是喜是悲。
第二日官差敲响院门让他去认尸,但那时福全班已经没有多余的钱安葬她了。
她死得很难看。
尹真用草席裹她的尸体,想的却是尹栀栀。
师姐被尹小蝶卖去赵家做妾,出嫁那日,喜娘说那是去享清福,从此做半个主子,总比抛头露面的下九流强。
但尹栀栀死了。
她原是不会死的,师姐是豁达的人,她知道自己的身世,对尹小蝶始终心怀感激,即便她待她算不上很好。可尹小蝶让她做的事,她都会尽全力做到最好。
故而尹小蝶让她嫁,她含着泪也嫁了。
正如喜娘所说,做妾也很好的……但赵家老爷是个畜|生,尹栀栀越不喜不悲,他越想听她哭着求饶。
等尹真终于寻到机会翻墙去见她时,她已嫁入赵家三日了。
他无头苍蝇般在赵家乱转,还是一个好心的女使为他指了路。
尹栀栀被挪去最偏僻的院落,赵家老爷已经不来她这里了,她被折磨得不成样子,两颊高高肿起,一双手血迹斑斑,骨节尽碎,她光|裸着身子,手脚从薄薄的被衾下垂落,仿佛死过去一般。
没有人伺候,也没有人请郎中来治伤,甚至她的伤处就这么暴露着,连根绷带都不给,摆明了让她等死。
尹真不敢置信,这才三日,三日!就算是一个不喜欢的玩具,也不至于在三日内折磨成如此模样!
他颤抖着膝行上前,想要去握她的手,却在看到白骨外翻的指节时僵在半空,最终,只能压抑着哭腔唤她:“师姐……”
尹栀栀慢悠悠地醒转,目光落在他身上,一如从前般安静平和。
她想抬手擦去他的眼泪,折断的手臂根本使不上力气,她只能苦涩地勾勾唇,做出“走”的唇形。
尽管她尽力掩藏,尹真还是看见了。
师姐没了舌头!
她不是嗓子哑了,而是以后都不能说话了!
这一认知让他终于崩溃,满腔的怒火不知向谁撒,他将脸埋在臂弯里,狠狠咬住手臂内侧的软肉,发出小兽般无助地哀嚎。
“你莫哭了,引来家丁就不好了。”为他指路的女使叹了口气,上前为尹栀栀整理,“姨娘性子烈,老爷要她唱小曲,她死活不依呢,说什么出了梨园的门,这辈子便再不唱了。大爷发了好大一通火,叫人割了她的舌头——也就是昨夜的事情,明明前日还好好的。”
哪里就好好的?师姐最大的心愿是盘下一家小酒馆,酿最好的酒给尹小蝶喝,从进喜轿的那一刻起,永远都好不了!
尹真从未有过一刻如此痛恨北都的权贵。
一个药材铺的老板,算什么“老爷”,不过占着有个好姐姐,竟这般草菅人命!
尹栀栀发出短促而模糊的音节,她无法动弹,只能重复着那个难辨的字,用哀戚的目光看着尹真。
他是师姐带大的,他能明悟师姐的每一个眼神,就譬如眼下。
莫大的悲伤浸入心肺,压抑得他快要喘不过气来,女使还在身旁喋喋不休地叹息,说着什么如果有钱给姨娘买药就好了,可惜她只是个洒扫的粗使丫鬟,根本没有闲钱。
尹真冷漠地打断她:“不必了费心了,我明晚再来。”
他站起身,少年的身形格外消瘦,泪痕还挂在脸上,眼底的情绪却格外寒凉,女使一时怔愣,呆呆地看着他快速消失在夜色里。
第二日夜里,他果然又来了。
这一次他带来了一根白绫。
绫罗价贵,他们平头百姓莫说用,便是摸都不敢摸的,他偷尹小蝶的钱买来——买来送师姐上路。
师姐那样高洁的人,就算死也要死得体面。
他抱着师姐的脑袋,将白绫一圈圈缠绕在她的脖子上。
尹栀栀朝他笑,慢慢阖上眼睛。
他握着白绫的两端,狠下心猛然收紧。怀中人气绝时,蓄在眼眶里的泪终于滚落,他失声痛哭。
“嫁便嫁,一辈子不得自由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阿真,我不在班里,你要多帮衬阿娘,知道吗?”
师姐的话有言在耳,出嫁前,她做过最坏的打算,却不知人心的丑陋,远没有底线。
她的身契攥在赵家手中,赵老爷要她活活疼着,向他低头,便没有人敢为她治伤。
不若……死了干净。
“那是我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