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子羡是第一次见沈知锦哭成那样。
印象里她总是很活泼、很开朗的样子。以前在京城,他和沈知凡见面,时常会看到她蹦蹦跳跳跟在后面,像个不知烦恼的小兔子。
他和她接触不多,为数不多的了解,基本都来自沈知凡。沈知凡说,她是个有主见的人。说她聪明又机灵,而且丝毫不娇气。
她确实不娇气。她也确实很机灵。
军营的条件艰苦,硬邦邦的干粮已经是最好的待遇,可她总能发现些新奇的玩意。
她会把野菜砍成馅料,夹进冷硬的馍馍里,创造出新的吃法;
她会把树叶熬成浓汤,在冰天雪地的天气,冒出腾腾的热气。
他尝过她的手艺。
那时大约是许景彦生辰,她准备了好几个佳肴,虽然都是些野菜、树叶的原料,却也是冷酷军营里难得的美味。
可许景彦似乎并不待见。
他见到她时,她正一个人抱着那几个小菜,坐在营帐外的草地上,就着馍馍慢慢地吃。见他过去,她笑着招呼,说这是她做得最好的一次。
他尝了,确实很不错。
那腾腾升起的热气,成了冰天雪地里,难得的一点慰藉。
他以为她会一直这样乐观。
可这一回,小兔子哭得那样伤心,整个人像要碎掉一般。周围的士兵说,是她哥哥去世了。
沈知凡吗?他愣了一下。他知道失去亲人是什么滋味,知道见不到亲人最后一面是什么感觉。所以他第一反应就是,她需要安慰。
他想了想,从不多的行囊里翻出了一本《治水方略》。这是沈知凡托他找的,他还没来得带回。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她看到这本书,知道了沈知凡的理想和愿景,也许能有些安慰。
他拿着书走出营帐,想着如何开口安慰。在这方面他有些笨拙,别说错了话才好。
可一转身,却看见了许景彦。
他的脚步停住了。
许景彦走向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她瞬间号啕大哭起来,整个人倒在许景彦的怀里,哭得一颤一颤。
他默默地站在一旁。然后转身回了自己的营帐。
他派人将书送了过去,紧接着找来暗卫,去查沈知凡出事的前因后果。
然后,他坐在席子上,静静听着营帐外的哭声。
第一次,他感觉心里升腾起一种特殊的感觉。
很陌生,很不舒服,夹杂着一些莫名的怜悯和悲哀。
为谁怜悯?为谁悲哀?
他不知道,也不想去深究。
小兔子到底是很坚强的小兔子。战况胶着,她很快就调整状态,继续冲锋陷阵。
他留心观察了一下,她每一次挥刀的动作都依然是那样果断决绝,只是有时候,她会突然就红了眼眶。
闲下来的时候,她会点上几柱香,虔诚地磕头跪拜。
朝着京城的方向。
他以为那是她最后一次哭了。可没想到,她竟然会痛苦成那样。
为了许景彦。
他看见她泪流满面冲出营帐,看见她提刀驾马杀上战场,像一枚离弦的箭,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许景彦却沉默地站在原地没有去追,身旁还跟着一个陌生的姑娘。
一个看起来很温柔、很体贴,和满身血腥的她截然不同的姑娘。
一股怒意升腾而起。
他冷冷地看着许景彦,转身提剑上了马。
正逢敌军突袭,战况十分激烈。这一次对方来势汹汹,情况相当不好对付。他指挥士兵列队应战,然后单手持剑直向敌军腹心冲去。
朝她的方向冲去。
他看见她不顾一切向敌人砍杀,看见她手起刀落绝不含糊,也看见她时而恍惚时而愤懑。
不知看到了什么,她突然怔了一下。
也就是这一下的功夫,一柄长枪直刺向她的后心。
小心!
他来不及想,整个人腾空飞出,高高扬起长剑劈了下去。
“当”一声,枪剑碰撞,擦出一瞬间的火花。他反手挑杀突袭的敌军,将将挡下致命的一击。
她这才反应过来,泪眼婆娑地看向他。
他感觉自己前所未有的生气。她的眼泪就像引燃火药的折子,直让他火气上涌。
无数斥责的话要脱口而出,可话到嘴边又悉数咽了下去。到最后,他只是高坐马上,冷冰冰道:“收收你的眼泪,想活着就别找死。”
幸好她是听劝的。
她擦干了眼泪,转身投入战场,刀光剑影之间,又变回了那个杀伐果断的女将士。
那场战争足足进行了三天三夜,最后他们拼尽全力,才险险取得胜利。
可她却死在了那里。
他骑马走过,看到她倒在一片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