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山寺敲响了丧钟,声音悲鸣悠长。
正值国丧,京城取消了一切娱乐活动,青楼、戏院乃至茶馆全都闭门谢客。沿街商铺清一色挂上了白色灯笼,流动商贩也识趣地闭门不出,没再挑着担子沿街叫卖。
一向热闹的京城,难得呈现出一片萧瑟悲凉。
街上行人步履匆匆,脸上却并无几分伤感,只偶尔在公告栏前驻足片刻,又继续为生活奔波。
那是朝廷发布的最新公告。
“……国不可一日无君,故遵遗旨,并承祖制,立临王永安为储君,以敬天命。严氏以身殉葬,追封皇考贞妃,以示褒崇……”
凤添宫。
皇后身着丧服,神色惫懒地翻阅着礼部上呈的文书。
这是礼部拟定的丧葬细节。堆在她眼前的,还有各部呈阅的奏折,以及内阁相应的拟票。
先皇宴驾,新皇年幼,一应诸事自然落到了她身上。再加上朝中刚刚经历一轮洗牌,新的权力架构尚未形成,必须有人出面稳定朝纲。
一向身体羸弱的她,如今倒成了实实在在的掌权者。
后宫干政,朝中不是没有微词,尤其在立储之事上。可隆庆帝驾崩之时,只有她和李公公在场,众人虽心有疑虑,却也只能乖乖服从,奉一个不足半岁的婴儿为新皇。
她翻了翻文书,看到礼部建议的殉葬名单时,目光停了一停。
正在这个时候,李公公走了进来。
他垂着手,脸上是一如既往的从容淡然,额头却微微渗出薄汗,暴露出他刚刚完成了一项艰难的任务。
皇后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办成了?”
“回娘娘,成了。”李公公低着脸,恭敬道:“严氏深慕陛下,自愿以身殉葬,常伴陛下左右。”
“忠贞之心天地可鉴,让礼部拟个谥号追封吧。”她脸上没什么表情,淡然道:“至于其他人,愿意出宫的便放出宫,不愿出宫的,留下也无妨。”
“诺。”李公公应了一声,又道:“淑妃娘娘身体不适,自请去天山寺祈福,以求国泰民安。”
她似是对这个消息早有预料,只应了一声,叮嘱道:“让天山寺好好照顾,万不可出现疏漏。”
李公公应下,迟疑了一瞬,又道:“奴才还有一事,望娘娘成全。”
皇后瞟了他一眼,点头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奴才在宫中服侍,算来已有二十余年,受先皇恩德,忝为司礼监掌印。但近日,奴才时常感到头晕目眩,经太医诊断,实是年纪所限,体力不支缘故。”
李公公停了一下,看向若有所思的皇后,拱手道:“奴才斗胆,请辞去掌印一职。”
皇后沉默了一下,道:“之后呢?”
“回娘娘。”李公公道:“实不相瞒,奴才的父母皆已去世,奴才之前未能送终,之后想回家乡为父母守陵,以尽孝心。”
皇后上下打量着他,半晌才道:“难得你有这份孝心,本宫准了。”
李公公拱手,感激道:“多谢娘娘成全。奴才告退。”
他躬着身子垂着手,慢慢向殿外退去。正要迈出大门,皇后忽然又开了口。
“李公公。”她的声音自带威严,一字一顿慢慢道:“回乡途远,注意……安全。”
李公公的身子猛然一颤。
身在宫中这么多年,他如何听不出这弦外之音。
他的眼神暗了下来,脸上神色悲凉沧桑,慢慢拱起手,颤着声音道:“多谢娘娘。”
说罢,他转过身,一步步走出殿外。
殿里安静了下来。皇后出神地看着天花板,脑海里如浮灯掠影一般,掠过这些年的种种过往。
隆庆帝、严贵妃、严用、李公公、淑妃…….那些曾经活跃在她生命里的名字,就这样慢慢淡去。
过去的一切已经过去。如今,她是整个紫禁城,地位最高的人了。
她站起身,仔细打理好身上代表身份的丧服,昂起头一步步向外走去。
一直等候在外的礼仪太监见状,立刻尖着嗓子,高声道:
“太后,启驾!”
*
“严归这厮真是忒毒!”
周南安怒不可遏,“啪”一声将手中军报砸到桌上:“小人!简直小人!”
陆子羡皱眉,盯着军报沉默不语。
这是沈沿方从前线发回的急报。李公公的消息没错,严归没死,投奔去了北戎。
军报里说,北戎多疑,又因为无头白骨之事怒不可遏,严归本不可能取得信任。于是他为了投诚,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都意外的事情——
他把李延献了出去,然后带着李延所有部下,全部投降了北戎。
一颗人头,十几万大军,就这样成了严归一个人的垫脚石。
李延大概至死也没有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