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盏砸在地砖上,瓷片碎裂,溅起的茶水污浊了江皇后的衣裙。
“疯妇……”
江皇后低垂眼睫,用苍白的嘴唇缓缓重复了一遍这个词。
她与周硕少年夫妻,二十多年同甘共苦,没成想今日,只换来了一句“疯妇”。
即便早已对这个男人失望透顶,然而此时此刻,简短的两个字仍旧像是一把匕首,深深扎进她的心脏,翻搅凌迟她的血肉,把她的心剜成了一片又一片。
泪水浸透眼睫。
江皇后颤颤抬起眼帘试图仔细看看她的夫君,却发现男人的面容在视野里逐渐变得模糊昏惑,四周的光影也如日落般昏暗下来,逐渐趋于一片黢黑。
她愣了愣。
她颤巍巍伸出手,抚摸过自己的眼睛——
却摸到一手粘稠的液体。
一旁的康王爷惊疑地站起身,指着江皇后道:“陛下快看她的眼睛!”
周硕不耐烦地望去。
跪在地上的女人满手是血,两行血泪不停从眼眶里滚落,她睁着眼睛,瞳孔却无法聚焦,双手不安地在空中摸索,显然已是不能视物。
“江可怡?!”
周硕咬牙。
江皇后怔怔的,脸色愈发蜡黄憔悴。
所有的声音都在远去。
她头重脚轻,须臾,彻底晕倒在了御书房。
周硕拂袖:“真是晦气!”
虽然厌恶,但江可怡终究是皇后,周硕只得命宫人将她送回明华宫,延请太医诊治。
太阳落山了。
最后一点惨淡日光从碧绿琉璃檐角滑落,随着宫娥们点燃一盏盏宫灯,漫天秋雨潇潇而至。
明华宫里,大半个太医院的医工都赶了过来,替江皇后诊过脉,有的当场翻阅起医书,有的借着昏色的烛火窃窃私语,然而闹了两刻钟,却都捻着胡须叹息摇头。
周硕不耐烦:“她究竟怎么回事?!”
太医院院判恭敬地行了个礼,恭声道:“启禀陛下,娘娘这是伤心过度、忧思太甚的缘故。娘娘为了废太子之事,日夜啼哭,以致哭坏双眼流出血泪。近日似乎因为惊吓过度,常常恐惧心悸、难以成眠,因此彻底熬坏了心神。如人参等珍稀药材,虽可补身子,却补不了娘娘的心呐!”
“笑话!”周硕冷笑,“她是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锦衣玉食养尊处优,天底下谁能让她惊吓过度?!要怨,就怨她自己整日胡思乱想,被那个不成器的孽畜牵连,才造成今日的局面!”
年迈的院判不敢多言,低头唯唯诺诺地称是。
周硕瞥了眼帷帐里昏迷不醒的女人,挥手屏退了其他医工,沉声问道:“她还能活多久?”
院判战战兢兢,双膝跪下以头贴地,实诚道:“回禀陛下,娘娘早年伤了身子,这些年也未曾好好补回来,凤体早已是强弩之末、油尽灯枯。娘娘也就……也就这一两日的光景了!陛下可以为娘娘安排后事了。”
“一两日?”周硕眯眼,“一两日如何够?去拿太医院最贵的人参吊着,无论如何,也要给朕拖够半个月。”
“半……半个月?!”院判吃惊,“强行续命,只怕娘娘自己也会痛苦不堪,形如活死人呐!”
周硕横他一眼:“你是朕的人还是皇后的人?朕叫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啰嗦什么。”
他径直拂袖离去。
殿外夜雨绵绵。
康王爷恭候在廊庑下,见他出来,连忙问候道:“不知皇后娘娘凤体如何?”
“快死了。”周硕不耐烦,“什么时候死不好,偏偏挑这个时候。不过皇叔放心,朕既然决意要为你和魏紫赐婚,自然会践行承诺。未眠夜长梦多,只要拖着皇后不死,天下人不必为她守三个月国丧,朕便能安排你们数日内尽快完婚。”
“提起赐婚之事……”康王爷有些犹豫,“陛下,微臣今年已是三十七岁的年纪,听说那位魏大姑娘才十八岁,正如朵儿一般,微臣的女儿也是这般大,这桩婚事……是否不妥?”
“她年纪虽小,却嫁过人,给皇叔当续弦也不算埋汰了她。否则,她一个和离过的妇人还妄想嫁给朕的儿子不成?!”周硕眼底浮现出戾气,“镇国公府有背叛朕的嫌疑,皇叔知道朕生平最恨背叛者,朕为你们赐婚,既是成全皇叔的姻缘,也有敲打魏翎的意思。他的掌上明珠在咱们手里,他也不至于再干蠢事。”
雨汽弥漫,清寒沁骨。
悬挂在檐下的几盏宫灯散发出惨白光晕。
天子负手而立,周身萦绕的阴沉暴戾比夜色更甚。
康王打了个寒战。
他垂下头,到底不敢忤逆这个二十多年前活生生杀害了十三位兄弟手足的侄儿,恭声道:“微臣,领命!”
周硕和康王走后,一名小宫娥浑身湿透,哆哆嗦嗦地从廊庑外面的丛里钻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