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北宫里,众人直闹到月上中天宫灯高悬,方才渐渐散去。
周显霁与魏紫同榻而坐,虽然早已揭去喜帕,但此刻却是相对无言,只任由殿内的烛火安静燃烧。
不知过了多久,周显霁才道:“我少年时,曾幻想过无数次与你成亲的场面,却万万想不到,会是在这种情形之下与你成亲的。”
魏紫望向他。
男人久病缠身,烛火下的脸清瘦苍白,然而眉梢眼角却是秀丽清冷的,令她想起和萧凤仙私奔去北部边境,在天晴时遥遥看见的那些雪山轮廓。
她不禁想道,如果当年她不曾被拐走,那么也许她和周显霁早就成亲了,也许他们会是一对十分恩爱的夫妻,也许他们甚至已经有了孩子。
可世道就是这么无奈,她早已在岁月的洪流和折磨里,忘却了生命里曾有他这么一个人。
她的心,如今已经全然属于萧凤仙了。
她低下头,盯着绣鞋道:“殿下肯在那些流言蜚语里接纳我、袒护我,给我一个容身之所,我很感激你。”
“是我感激你才对,”周显霁正色,“感激你给了我一个迎娶小紫、照顾小紫的机会,尽管你已不是当年的那个小紫。我知道你心里有别人,我理解你也体谅你。你放心,我不会对你乱来。况且……我的身体状况也容不得我乱来。”
他自嘲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又咳嗽了几声。
闹了一整天,他已有些支撑不住,惨白着脸起身道:“时辰不早,我回寝宫歇息了,这间宫殿今后专供你使用。你有什么短缺,尽管吩咐宫女。小紫,你我之间,永远无需客气。”
他踏出殿槛,却瞧见身穿玄黑色劲装的男人,正安静地坐在对面宫殿的檐角上。
是萧凤仙。
四目相对,萧凤仙猝不及防,立刻别过脸去。
周显霁挑眉。
他记得萧凤仙今夜没来吃酒,没想到却是偷偷躲在了这里。
小紫的这位心上人……
看她倒是看得紧。
他收回视线,没管萧凤仙也不曾声张,只不动声色地沿着回廊往自己居住的寝宫走。
正值春夏之交,为了迎娶魏紫,寄北宫中种了许多牡丹,此刻月色下团锦簇异香弥漫。
被关在马厩里的雪白骏马不耐烦地踢了踢蹄子,在长夜里发出一声嘶鸣。
周显霁提着宫灯,目光透过回廊和丛,遥遥望向那匹骏马。
那是他母妃的爱马留下来的小马驹,与他一样,身上流淌着北地草原的血。
这一刻,随着骏马嘶鸣声遥遥传来,热闹过后的孤独如潮水涌来,彻底淹没了周显霁。
他挺直的脊梁突然之间就佝偻了下去,手里的宫灯摔落在地,他狼狈地扶住回廊,咳嗽着拿白手帕捂住嘴,却瞧见自己又咳出了一大口血。
他凄然一笑,夜里的寒意侵袭着他的四肢百骸,可他的心却像是烧刀子般灼热不堪。
如果他不曾得病,如果他像萧凤仙那样健康强壮……
他不会甘心就这么把小紫拱手让人的。
如果他不曾得病,他说什么都要争上一争,天底下,没有把自己的未婚妻和小青梅拱手让人的道理。
可是偏偏……
一股甜腥涌进嘴里,他又虚弱地咯出一口污血,血液顺着下巴滚落到喜服上,那样颜色鲜艳的喜服,竟也被染成了深色。
他还这样年轻,却在这春夏之交的季节,感受到了一丝迟暮。
周显霁闭了闭眼。
他知道她的小紫已经有别的男人深爱,萧凤仙那样强大,他是能护住小紫的。
至于他自己……
他在上京城,似乎已经没有了牵挂。
他忽然很想骑上那匹雪白的骏马,跋涉千里,去看一看母妃的故乡。
次日。
魏紫在金梅的侍奉下挽起宫髻,新换了一身藕粉色丝织宫裙,淡金色的披帛很衬她宫髻上的那支金钗,走在春阳底下会散出闪闪的金芒。
“真是好看,”金梅欢喜,“二殿下瞧见您,定会喜欢的。”
话刚说完,金梅又后悔地咬住唇瓣。
二殿下昨夜都没歇在大小姐这里,他们两人明明是新婚燕尔的皇子与侧妃,可是看起来更像是一对客客气气的兄妹。
大小姐心仪萧凤仙她是知道的,可二殿下分明很喜欢大小姐。
在金梅的印象里,这些贵族男子都是强取豪夺我行我素的那一类,可二殿下分明都把大小姐纳进门了,他竟也忍得住!
魏紫倒是不在意。
她先去探望了周显霁,他又病了,披散着头发躺在榻上,紧闭的眉眼像是沉静的湖泊。
魏紫没敢打扰他养病,吩咐青橘准备一些精致的茶水糕点,装在攒盒里面去探望周显元。
青橘陪着她来